一
特高课会议室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长条会议桌的首位，藤田芳政面沉如水，细长的眼睛里锐光闪烁，扫视着在座的各部门负责人。没有南造云子那咄咄逼人的身影，会议室里似乎少了几分火药味，却多了几分沉闷的压抑。明渊坐在藤田右手侧不远的位置，这个座位本身就象征着他如今在特高课内部超然的地位。他微微垂着眼睑，看似在专注地聆听其他人的汇报，实则全部的感知都如同张开的雷达，捕捉着每一丝可能关于“归鸟”行动的气息。
荒木队长正在汇报近期治安巡查的“成果”，内容枯燥而琐碎。其他几个部门的头目也依次发言，大多是关于物资调配、情报汇总的常规内容。明渊注意到，藤田芳政听得有些心不在焉，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显然，这些表面文章并非他今日召集会议的重点。
果然，当轮值秘书宣布进入“其他议题”时，藤田芳政坐直了身体，清了清嗓子，会议室内的气氛瞬间为之一紧。
“诸位，”藤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近期，为彻底净化占领区环境，巩固帝国利益，我们将开展一次代号为‘归鸟’的特别治安肃正行动。”
“归鸟”二字一出，明渊的心脏猛地一缩，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古井无波的平静，甚至适时地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好奇”与“专注”。他眼角的余光迅速扫过其他与会者，发现大部分人脸上都露出了茫然或惊讶的神情，显然，除了藤田和极少数核心人员，大多数人也是第一次正式听闻这个代号。这印证了“归鸟”行动的超高保密等级。
藤田没有详细介绍行动的具体目标和时间表，只是泛泛地强调了行动的“重要性”和“规模空前”，要求各部门通力协作，做好配合工作，尤其是情报支持和后勤保障。
“……此次行动，旨在清除潜伏在帝国肌体上的所有毒瘤，务求一击必中，永绝后患！”藤田的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杀意。
二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只有藤田芳政的声音在回荡。明渊知道，自己等待的时机到了。他不能直接反对行动，那等于自寻死路。他必须扮演好“藤原顾问”的角色，从一个“忠诚”且“富有远见”的帝国精英角度，为这项“伟大”的行动“添砖加瓦”，同时，悄悄地预设下那道关乎无数人生死的“安全阀”。
在藤田话音落下的短暂间隙，明渊轻轻咳嗽了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微微向前倾身，脸上带着一种属于智者的、审慎的思索表情。
“藤田长官，”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关于‘归鸟’行动，卑职听完之后，深感振奋。如此规模的肃正行动，必将极大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徒，彰显帝国之威严。”
先是一顶高帽子送上，符合他“顾问”的身份和立场。
藤田芳政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明渊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略带一丝“忧虑”：“然而，正因为此次行动规模空前，目标明确，卑职担心……若采取常规的、全面铺开的拉网式清剿，固然能取得巨大战果，但也可能产生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副作用。”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让“副作用”这个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发酵。几位部门负责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哦？藤原顾问有何高见？”藤田芳政果然被勾起了兴趣。
“卑职愚见，”明渊谦逊地欠了欠身，随即抛出了他精心准备的“优化”方案核心，“或许我们可以采取一种更为精妙的策略——‘引蛇出洞，分层打击，最终一网打尽’。”
三
“引蛇出洞，分层打击，最终一网打尽？”藤田芳政重复了一遍，眼中精光一闪。
“正是。”明渊从容不迫地阐述起来，他的话语逻辑严密，完全站在如何“最大化帝国利益”的角度，“抵抗组织之所以难以根除，在于其隐蔽性和灵活性。若我们一开始就雷霆万钧，全面出击，固然能打掉不少据点，但也极易打草惊蛇，导致其最核心、最狡猾的首脑和关键机构闻风而遁，潜入更深的地下，届时再想挖掘，将事倍功半。”
他环视一圈，看到有人在不自觉地点头，继续说道：“因此，卑职建议，行动初期，不应追求表面的战果和声势。相反，我们可以‘示敌以弱’，或者制造某种‘混乱’的假象。比如，先集中力量，拔除一些相对外围、但具有一定象征意义的据点，或者针对一些并非首要、但关联较广的目标进行高调打击。”
他在地图上虚指了几个区域，这些区域恰好包含了一些他认为可以牺牲的、或早已暴露的军统及我方外围据点。
“这样做，有几个好处，”明渊分析道，“第一，可以麻痹敌人，让他们误判我方的真实意图和主攻方向，认为这只是一次规模较大的常规清剿。第二，可以‘打草惊蛇’，迫使隐藏更深的核心人物和机构，因担忧自身安全或试图救援外围，而不得不有所动作，露出破绽。这就好比用力震动树木，藏在最深处的鸟儿，反而会受惊飞起。”
“而这时，”明渊的声音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我们预先布置在更深层、更关键区域的精锐力量，再突然收网，瞄准那些被‘惊’出来的核心目标，以及他们在慌乱中试图启用的备用通道和联络人，便能实现真正的‘一网打尽’！这远比一开始就全面开花，更能击中要害，更能彻底地摧毁其组织架构。”
他提出的这个方案，听起来极具诱惑力。它将一场可能陷入僵局的消耗战，包装成了一场富有智慧和技术含量的精准外科手术。既能取得辉煌战果，又能避免全面动荡，非常符合藤田芳政这类追求“效率”和“控制力”的上位者的胃口。
而且，这个方案巧妙地预设了明渊所需要的“安全阀”和“时间差”——行动初期的“佯攻”和“制造混乱”，恰恰可以为真正核心目标的转移和隐藏，创造宝贵的窗口期！当日军的力量被引导去“震动树木”时，那些最关键的“鸟儿”，就有了悄然飞离险境的机会。
四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消化明渊这番“高论”。荒木队长等人脸上露出了钦佩的神色，显然被这套看似完美的逻辑所说服。
藤田芳政沉吟了片刻，手指依旧在桌面上敲击着，但节奏明显放缓了许多。他看向明渊的目光中，欣赏之意更浓，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藤原顾问的建议……很有见地。”藤田最终缓缓开口，“‘引蛇出洞’，分层打击，确实比蛮干更为有效。既能减少我方不必要的消耗和社会的过度动荡，也能更精准地清除毒瘤。”
明渊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但不敢有丝毫放松。他知道，藤田老奸巨猾，绝不会轻易全盘接受。
果然，藤田话锋一转：“不过，具体如何‘引’，如何把握收网的时机和尺度，还需要极其精密的规划和掌控。一旦操作不当，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长官明鉴。”明渊立刻躬身道，“这确实需要最高级别的统筹和绝对保密。卑职只是提出一个初步构想，具体执行方案，还需长官和各位同仁详加斟酌。”
他将皮球巧妙地踢了回去，既展现了谦逊，也避免了过度介入具体指挥而引火烧身。
藤田芳政点了点头，不再看明渊，而是将目光投向其他与会者：“诸君都听到了？藤原顾问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参谋部立刻根据这个思路，结合我们已有的情报，重新细化‘归鸟’行动方案，重点研究如何‘引蛇’，以及确定最终‘收网’的时机和信号！我要的，是一场完美的胜利！”
“哈依！”众人齐声应道。
会议在一种新的、带着跃跃欲试的紧张氛围中结束。明渊随着人群走出会议室，面色平静，手心却微微汗湿。
他的“谋划”成功了一半。藤田采纳了他的核心思路，这为组织的核心力量转移争取到了理论上的可能性。
但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他必须确保，在那把名为“归鸟”的死亡之剑落下时，剑锋所指，是他希望的方向；而剑刃之下，能为我方留下尽可能多的生机。
下一步，他需要将这份被“优化”后的行动框架，通过绝对安全的渠道，传递给“渔夫”。同时，他必须从司徒晦那里，获取关于“归鸟”更精确的时间表和最终目标序列。
谋划已定，落子无悔。他踏出的这一步，究竟是将组织引向生路，还是推向更深的陷阱？
答案，隐藏在即将到来的、与司徒晦的会面，以及“归鸟”行动那最终的执行细则之中。
（第266章 《“盾”的谋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