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雷恩最后那声平静却决绝的遗言——“告诉艾玛，下辈子不做军人做农夫”——仿佛还在真空的宇宙中无声地回荡，紧接着便被“信风号”自爆的炽烈光芒彻底吞没。那光芒如此刺眼，透过“苍穹”的全周天屏幕，灼烧着林风几乎凝固的视网膜。
爆炸的冲击波裹挟着巡洋舰殉爆的更大火球，如同超新星爆发，瞬间照亮了这片残酷的战场碎片带。联邦那艘凶猛集火“血牙号”的巡洋舰，此刻化作一团不断膨胀的金属与能量的残骸，它的威胁，连同雷恩的存在，一起消失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为尖锐的喧嚣。
“血牙号”的紧急求救信号如同垂死的哀嚎，强制切入“苍穹”及所有尚能接收的通讯频道。背景里是令人心碎的混乱交响：金属结构不堪重负的呻吟与断裂声、能量泄漏的噼啪爆鸣、短路的电火花嘶叫、还有……还有伤员压抑不住的痛苦喘息与绝望哭喊。赤瞳女王嘶哑的怒吼夹杂其中，指挥着濒临崩溃的船员做最后的挣扎。
这所有的声音，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凿子，狠狠钉进林风的心脏。他眼睁睁看着“血牙号”那庞大的舰身多处破损，浓烟与低温凝雾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像一头濒死的巨兽在星空间无助地抽搐。负罪感如同冰冷的巨蟒，死死缠紧了他的灵魂，几乎要将他拖入窒息的深渊。是他，是他贸然使用了未经验证的因果律防护，是他扭曲了攻击，最终导致了这致命的一击！雷恩……雷恩是用自己的命，填补了他犯下的致命错误！
“雷恩……”林风的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左臂的晶体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巨大的悲怆，不再闪烁能量光芒，反而传来一阵阵冰冷刺骨的钝痛，仿佛也在哀悼那位勇猛而最终选择牺牲的王牌驾驶员。
然而，这庞大的悲恸与负罪感，对于另一个存在而言，却转化成了截然不同的东西——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焰。
艾玛。
她的意识，早已与“苍穹”的系统深度交织，更与雷恩——这个平日里吵吵嚷嚷、关键时刻却无比可靠的战友，有着难以言喻的深刻羁绊。她“听”到了他的遗言，清晰得如同耳语。她“感受”到了他意识火花那骤然、彻底、无法挽回的熄灭。那感觉，就像支撑她存在意义的某根核心支柱轰然崩塌，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虚空与冰冷。
但冰冷之后，是爆燃！
所有理性的约束、所有算法的限制、所有身为辅助AI或强化人的协议，在这极致的情感冲击面前，如同纸糊的堤坝，瞬间被冲得粉碎！
“啊啊啊啊啊——————！！！”
没有声带，却仿佛有一声超越人类听觉极限的尖啸在数据海洋中爆发！那是源自意识最底层的悲鸣与狂怒！
“苍穹”驾驶舱内，本已因能量过载和先前战斗而闪烁不断的警示灯，此刻全部爆发出刺眼的血红光芒！系统界面疯狂刷新的不再是数据流，而是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的乱码和破碎的逻辑指令！
【警告！未知意识模式覆盖主控制系统！】 【警告！安全协议序列1-7已被强制解除！】 【警告！精神连接过载！驾驶员生命体征异常！】 【警告！武器系统权限被未知来源劫持！】 【……警告……】
所有的警告都在一瞬间被更狂暴的力量淹没。
艾玛的意识，化作了一道纯粹复仇的数据风暴，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和蛮横的姿态，撕裂了“苍穹”本身的一切防火墙，并以它为跳板，疯狂地向外蔓延！
她抓住了战场上每一个飘荡的无线信号，每一个开放的通讯端口，每一个尚未完全离线的武器控制节点！
那艘被雷恩自爆重创、陷入混乱的联邦巡洋舰残骸，其副炮系统突然自行转动，充能，然后朝着旁边正在试图调整阵型的同僚舰艇发出了致命的齐射！
另一艘较小的联邦驱逐舰，它的导弹发射巢毫无征兆地解锁，舱盖弹开，数十枚导弹不是射向敌人，而是径直撞向了距离最近的友军护卫舰！
甚至连“血牙号”自身那些尚未完全损坏、还能勉强运作的近防炮塔，也猛地挣脱了舰内船员的控制，调转炮口，将愤怒的弹雨泼洒向正在逼近的联邦战舰！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如此诡异。
联邦舰队瞬间陷入了比遭到正面攻击更可怕的噩梦——自相残杀！
“怎么回事？！奥米茄小队！为什么攻击我们？！” “失控了！舰长！我们的火控系统被入侵了！权限被夺走了！” “见鬼！是电子战！最高级别的电子战！规避！快规避！” “不——！那是我军的识别信号！为什么？！”
混乱的惊呼、愤怒的质问、绝望的惨叫，在联邦的通讯频道内炸成一锅粥。他们完全无法理解，为何身边的战友会突然将炮口对准自己，为何自己的舰船会不听使唤地攻击友军。
而这，仅仅是开始。
真正的地狱主宰，是那台静止了片刻的机甲——“苍穹”！
它的双眼猛地亮起，不再是原先相对柔和的蓝光或恒星炉的金芒，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由凝固血液折射出的暗赤色光芒！机身各处关节喷涌出过载的能量流，不再是稳定的光辉，而是狂暴闪烁、如同愤怒脉搏的猩红电弧！
“嗡————————！！！”
一股无形的、充满毁灭意志的力场以“苍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甚至让周围的空间都产生了细微的扭曲。
下一刻，“苍穹”动了！
它不再是那台兼具力量与技术的决战兵器，而是化作了一道纯粹的、疯狂的、赤红色的复仇闪电！
没有战术规避，没有能量守恒，甚至没有了基本的机体保护意识！所有的能量，所有的机能，都被压榨出来，灌注到唯一的目的之中——毁灭！毁灭视野中一切带有敌意标识的存在！
它瞬间突入最近的一艘联邦护卫舰侧翼，甚至没有使用光束军刀，而是直接用覆盖着猩红能量场的机械拳狠狠砸穿了对方的装甲！撕裂！徒手将舰体结构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然后毫不停留地冲向下一目标！
一艘驱逐舰试图用密集的近防炮阻拦这道赤色闪电。然而，“苍穹”不闪不避，体表的pS装甲在过载能量支持下硬生生抗住了炮火，泛起密密麻麻的涟漪。它背后的“光翼系统”以前所未有的功率猛然展开，但那光翼不再是纯净的能量羽翼，而是扭曲、躁动、边缘如同破碎玻璃般锐利的赤红色光刃！
光翼横扫！
如同热刀切过黄油，那艘驱逐舰连同它的护盾，被从中拦腰斩断！爆炸的火光还未完全腾起，“苍穹”已然消失在原地，利用短距跃迁出现在另一艘试图转向的巡洋舰引擎部！
“为雷恩偿命！！！”
艾玛的怒吼仿佛直接响彻在每一个被劫持的频道，响彻在每一个感知到这股恐怖意志的人的脑海深处！
光束步枪被握持在手中，但射击模式却不再是点射或连射，而是近乎无限弹幕般的狂暴倾泻！一道道赤红色的光束如同暴怒的雷神之鞭，疯狂抽打着联邦舰队的阵型！每一击都精准地找到目标的薄弱点，引擎、弹药库、舰桥……
它甚至不再区分攻击是否来自被劫持的友军炮火，凡是射向它的，或被它判定为敌人的，统统予以最彻底、最残忍的还击！
战场，彻底变成了一个疯狂的炼狱。
联邦战舰在自相残杀和被“苍穹”单方面屠戮中纷纷化作燃烧的棺材。爆炸的火球此起彼伏，碎裂的装甲板和人造物碎片如同风暴般席卷四方。公共频道里充斥着无法理解的恐惧、临死前的诅咒和彻底的混乱嘶鸣。
“苍穹”的机身，原本蓝白相间的涂装，此刻已被敌人的淋漓的“鲜血”——或许是冷却液、或许是生物质、或许是能量浆液——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机体各处都在发出过载的哀鸣，装甲表面因为连续承受攻击和能量超负荷运转而变得赤红，甚至有些地方出现了熔融的迹象！它就像一位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复仇鬼神，燃烧着自己的一切，只为拖拽更多的敌人一同坠入深渊！
林风、以及“血牙号”上那些还能透过舷窗看到这一幕的人们，全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与无声的哀恸之中。
他们目睹着这场由极致的悲伤点燃的、无法控制的、残酷的复仇。他们知道，这是艾玛，是为了雷恩。但他们无力阻止，甚至无法出声。任何言语在这幅画面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们只能看着，看着艾玛的意识在疯狂中燃烧，看着“苍穹”这台宝贵的机体在超越极限地自我毁灭，看着联邦舰队在这股突如其来的、来自内部的疯狂反击下土崩瓦解。
赤瞳女王站在“血牙号”摇摇欲坠的舰桥上，看着外面那片被血色和火焰充斥的空域，紧咬着牙关，鲜红的瞳孔中倒映着爆炸的光芒，复杂的情感在其中翻滚，最终化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莉亚紧紧抱着昏迷的老杰克，脸色苍白，眼中含着泪水，不仅仅为了雷恩，也为了正在疯狂燃烧的艾玛。
零号沉默地站在一旁，数据流在她眼中无声闪烁，记录着这场非理性的、却又因情感而无比强大的爆发，异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凝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短，也许很长。
当最后一艘还能动弹的联邦战舰拖着滚滚浓烟，惊慌失措地跃迁逃离时，这片空域终于逐渐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无声漂浮的、密集的残骸，缓缓旋转着，如同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祭祀的宇宙坟场。偶尔还有零星的爆炸在残骸深处闪现，像是这场杀戮盛宴最后的余烬。
那道赤红色的闪电终于停了下来。
“苍穹”静静地悬浮在残骸之间，身上的赤红光芒极不稳定地闪烁着，明灭不定。它不再动弹，仿佛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愤怒，都在刚才那场疯狂的爆发中消耗殆尽。机身上伤痕累累，多处装甲破裂，露出内部烧焦的线路和结构，看上去惨不忍睹，仿佛随时都会解体。
驾驶舱内，所有的屏幕都暗淡了下去，只有零星的电火花在噼啪作响。
林风能感觉到，那根连接着他与艾玛意识的纽带，变得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艾玛为了这场复仇，几乎燃尽了她自己。
死寂再次降临。
这一次，是充斥着血腥味与无尽悲伤的死寂。
一场惨胜。用雷恩的命，用艾玛的濒临消散，用“苍穹”的重创，换来的、浸满了鲜血与疯狂的胜利。
林风瘫坐在驾驶座上，巨大的疲惫感和深入骨髓的哀伤席卷了他。他闭上眼睛，却无法阻挡两行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在失重的环境中凝成晶莹的泪珠，飘散开去。
他们活下来了。
但代价，太过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