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攥着磨好的碎瓷片刚要出门，就被黄云秀拽住胳膊 —— 她从灶房窗台上拿起个粗布兜，布面是用旧衣服改的，边角还缝着块补丁，里面裹着两个温热的玉米饽饽，指尖能触到饽饽上没揉开的小面疙瘩。“别走村中间的路，顺着墙根往老榆树走，碰见民兵就往草垛里躲，别逞能。” 她把布兜往清亮手里塞了塞，又伸手把儿子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指腹蹭过孩子冻得发红的耳垂，“跟鹞子互相看着点，早去早回。”
清亮点头，把布兜揣进怀里，饽饽的热气透过粗布渗到胸口，暖乎乎的。刚拐出巷口，就看见鹞子抱着个老葫芦跑过来，葫芦是深褐色的，表面磨得发亮，口上塞着块蓝布，晃一下就听见 “哗啦” 的水声，打湿了鹞子的衣襟。“拴柱和建军已经在老榆树等着了，我刚从村头过来，巡逻队刚往西边走，咱们得快点，别赶上下一波。” 鹞子的声音压得低，却带着点急，说话时还喘着气，显然是跑过来的。
两人并肩往村头走，脚踩在土路上，尽量避开路边的石子 —— 下午碰头时赵拴柱特意说过，石子踩上去会 “咔嗒” 响，容易被巡逻队听见。偶尔没注意踢到碎砖，两人就立刻停下，屏住呼吸往四周看，直到确认只有风吹过树的 “沙沙” 声，才敢接着往前挪。清亮攥着碎瓷片的手沁出了汗，瓷片边缘被磨得光滑，却还是硌得掌心发紧 —— 这是他下午在河边捡的，磨了半个时辰才弄好，要是被发现，就把瓷片扔在地上，听响给同伴报信。
远远就看见老榆树下的两个身影，赵拴柱靠在树干上，手里攥着块磨得发亮的石头，石面能照见人影；林建军则蹲在树旁，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纸，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风一吹就往起飘，他赶紧用石头压住。“你们可来了，再晚两分钟，巡逻队就该折回来了。” 赵拴柱迎上来，嘴凑到清亮耳边，声音比蚊子还小，“我刚看见我哥往黑屋走，换岗时间到了，钥匙在他腰上，用红绳系着。”
林建军也赶紧把纸递过来，借着渐暗的天光，能看见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画的路线，“黑屋后门” 那处还特意画了个小圈，旁边写着 “草垛旁”。“我哥说了，换岗后他会往东边望三次，第三次望的时候，就是让咱们过去，他会提前把锁拧松点，省得耽误时间。” 他往西边指了指，“我在那边的草垛后望风，看见里面的灯亮了就拍两下手，那是民兵要出来；拴柱在村东头的磨盘后，看见巡逻队来就敲三下石头，你们听见信号就赶紧躲。”
四个孩子头挨着头，把计划又捋了一遍，连 “递东西时别说话”“递完就往回跑” 都确认好了，才分了手。赵拴柱往村东头跑，脚步放得极轻，鞋底蹭着地面走，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林建军则抱着路线图往西边的草垛钻，草叶粘在他的衣襟上，他也没顾上拍；清亮和鹞子猫着腰，沿着墙根往黑屋挪，墙根的土是新翻的，踩上去软乎乎的，只是裤脚沾了不少泥，凉得贴在腿上。
离黑屋还有两丈远时，他们看见赵卫国和林向东正在换岗。林向东把一串钥匙递给赵卫国，钥匙链上的铁环 “哗啦” 响了一声，两人赶紧凑在一起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听不清，只看见林向东拍了拍赵卫国的肩，就转身往民兵宿舍走 —— 空当来了。赵卫国站在后门旁，手插在裤兜里，先往东边望了一眼，又望了一眼，第三次望的时候，他悄悄把右手往裤腰上摸了摸，指尖碰了碰钥匙串 —— 这是约定好的信号。
“上！” 清亮推了把鹞子，两人快步冲过去，脚步快却没敢跑出声，怕鞋底蹭地的声音被听见。赵卫国赶紧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咔嗒” 一声轻轻拧开，把后门往外推了道缝，刚好能容一个人递东西，没敢推太开 —— 怕里面的霉味飘出来，被路过的人闻见。“快，就一分钟，巡逻队要往回走了。” 赵卫国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用气声说的，眼睛还盯着东边的路，耳朵竖得老高，连风吹草的声音都没放过。
清亮赶紧把粗布兜递进去，布兜碰到门框，发出 “咚” 的轻响，他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赶紧往里塞了塞，指尖碰到了门后的木板，凉得刺骨。鹞子也把老葫芦递过去，手指碰到赵卫国的手，对方的手冰凉，却抓得极稳，接过葫芦就轻轻往门里推，动作慢却没耽误。
黑屋里的林鹤轩正靠在土墙上，听见门轴的 “吱呀” 声，猛地睁开眼 —— 这两天他总竖着耳朵听，生怕错过孩子们的动静。他踉跄着往门口走，脚底下被干草绊了一下，身体却依然沉稳，他的眼睛早就适应了黑暗，隐约看见两个小小的身影，手一碰到布兜，就知道是清亮和鹞子来了 —— 布兜还带着孩子的体温，饽饽的温度透过粗布传过来，暖得他指尖发颤，葫芦里的水声 “哗啦” 响，是他这两天最盼的动静。
“清亮？鹞子？” 林鹤轩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喉咙都疼得发紧，“你们怎么来了？快回去！要是被民兵抓住，可咋整！” 他想伸手摸摸孩子们，却只能隔着门缝碰到布兜，指尖隔着粗布，能感受到清亮手的温度，还有孩子攥着布兜的力道。
“爷爷，你快拿着，饽饽还热着。” 清亮往门里探了探身，能看见爷爷干裂的嘴唇，上面还渗着血丝，眼泪差点掉下来，他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袖口的土蹭在脸上，也没在意，“葫芦里是水，渴了就喝，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林鹤轩摸着门缝外清亮的小脑袋，孩子的头发软软的，还沾着点草屑，是下午跑的时候蹭的。他的眼泪忍不住砸在布兜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连声音都带着颤：“好孩子，快回，别让你娘担心，爷爷没事，能熬过去。” 他刚把布兜和葫芦抱在怀里，就听见远处传来巡逻队的脚步声 ——“嗒嗒” 的，越来越近，还夹杂着民兵的说话声，“快点走，别磨蹭，今晚得仔细查。”
“走！” 赵卫国赶紧把门关住，钥匙 “咔嗒” 一声锁好。鹞子和清亮转身就往回跑，刚跑两步，就听见村东头传来 “咚、咚、咚” 三声 —— 是赵拴柱在敲石头，巡逻队来了！两人赶紧往旁边的草垛后躲，钻进草堆里，麦秸扎得脸疼，却没敢动一下，连呼吸都屏住了，胸口憋得发慌也不敢喘大气。
巡逻队的手电光 “唰唰” 扫过墙面，离草垛只有一尺远，光落在地上，亮得晃眼，连玉米秸秆上的土粒都看得清清楚楚。“刚才好像有动静，你们去看看草垛那边。” 一个民兵的声音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鞋底踩在石子上，“咔嗒” 响得刺耳。鹞子和清亮紧紧抱在一起，清亮的手攥着鹞子的胳膊，指甲都掐进肉里，鹞子也没敢哼一声，只把脸往麦秸里埋得更深。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林建军的拍手声 ——“啪、啪” 两下，是约定好的 “安全” 信号。紧接着，就听见林向东的声音：“别查了，刚才是我家的鸡跑出来了，我刚把它抓回去，鸡爪子在草垛旁刨土，才有的动静。” 民兵的脚步声顿了顿，又骂了两句 “破鸡添乱”，才慢慢远去，手电光也跟着移走，草垛旁终于恢复了暗。
鹞子和清亮这才敢探出头，互相看了看，脸上、衣服上都沾着麦秸和土，像两只泥猴，却忍不住笑了 —— 东西送进去了，爷爷能拿到饽饽和水了。两人从草垛里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麦秸，往老榆树的方向跑，远远就看见赵拴柱和林建军在等，赵拴柱手里还攥着那块石头，林建军则扒着草垛缝，还在往民兵走的方向看。
“刚才吓死我了，巡逻队差点就翻草垛了！” 鹞子拍着胸口，还在喘气，说话都带着颤，手心里全是汗。赵拴柱从兜里掏出块蒸红薯，是他特意留的，用块干净的粗布包着，还带着热乎气，布都被红薯的热气浸软了。他把红薯掰成四份，红薯的甜香一下子飘出来，递到每个人手里：“我娘蒸的，甜着呢，分着吃，填填肚子。”
四个孩子坐在老榆树下，嚼着甜丝丝的红薯，月光落在他们脸上，每个人的眼睛都亮闪闪的，像天上的星星。红薯有点烫嘴，他们却舍不得吐，含在嘴里慢慢咽，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了整个肚子。“明天咱们再过来，给爷爷带点水。” 鹞子咬着红薯，含糊地说，嘴角还沾着红薯渣，抬手蹭了蹭，又蹭到了脸上。清亮点点头，把磨好的碎瓷片放进兜里 —— 明天还用得上，得好好留着，不能丢。林建军则摸了摸口袋里的路线图，纸还平平整整的，他松了口气：“我明天跟我哥说，让他多等半分钟，咱们还能跟爷爷多说两句话。” 赵拴柱也赶紧应着：“我再捡几块石头，下次敲得更响点，你们在后门也能听得更清楚。”
往家走的时候，夜风吹在身上，带着春末的凉，可四个孩子心里都是暖的。他们走得很慢，偶尔踢一下路边的小石子，小声说着话，把今晚的事又捋了一遍，想着明天该怎么改进 —— 比如把饽饽用布包得更紧点，省得递的时候碰响；比如望风的位置再往前挪点，能更早看见巡逻队的影子。
回到林家时，黄云秀还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手里攥着针线，针线上还穿着块布，却没缝一针，线都绕错了好几圈。看见清亮和鹞子回来，她赶紧迎上去，没问 “送没送成”，先伸手摸了摸两人的脸，又拍了拍他们身上的土：“冷不冷？饿不饿？灶上还温着粥，我去给你们盛。” 清亮攥着娘的手，小声说：“娘，爷爷拿到饽饽了，他还让我跟你说，别担心他。” 黄云秀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滴在清亮的手背上，凉丝丝的，却没觉得咸 —— 这日子虽难，可孩子们心齐，有这份牵挂，总有熬过去的一天。
黑屋里，林鹤轩坐在干草堆上，慢慢打开粗布兜。玉米饽饽的香味在霉味弥漫的屋里散开，格外香，他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软乎乎的，带着点甜味，比他这辈子吃过的任何东西都暖。他又拿起老葫芦，把布塞拔下来，喝了口凉水，清凉的水滑过干裂的喉咙，舒服得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门外传来巡逻队走远的脚步声，他赶紧把布兜和葫芦藏进干草堆深处，又用几根干草盖住，才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 孩子们送来的不只是两个饽饽、一葫芦水，更是黑屋里最亮的盼头，是他能熬下去的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