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间的柴火噼啪作响，黄云燕揉着面团的手不停翻动，白面在她掌心揉成光滑的圆团，裹进香甜的红糖馅，捏出圆圆的炸糕胚。豆香还没散尽，面粉的清甜又漫了出来，混着暖融融的烟火气，把小院烘得格外热闹。
清禾坐在炕沿，手里捏着半块水果糖，目光时不时往墙角瞟 —— 那里靠着一架冰车，木板边缘磨得发亮，底下嵌着锃亮的粗铁丝，是鹞子当初从张秃子家院角悄悄偷出来的，自从来老姨家，便一直靠在这儿，成了孩子们眼里的 “宝贝”。她早听姨父说，兴州河与茫牛河交汇的地方，冬天会结出一片宽得望不到头的冰面，此刻心里早痒得像揣了只小雀，盼着赶紧去玩耍。
“清禾妹妹，快别瞅了！” 秀玲凑过来晃她的胳膊，手里攥着刚打磨好的冰刀，“我爸说冰面结得老厚了，咱们赶紧走！”
话音刚落，院门口就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是鹞子，他肩上搭着块粗布，正擦着手里的冰车 —— 木板上的雪渍被擦得干干净净，锃亮的铁丝在晨光里闪着冷光。他脚步很轻，踩在雪地上只留下浅浅的印子，像鹞鹰掠过雪地，没惊动半分。
“鹞子哥！” 清禾眼睛一亮，立刻从炕沿跳下来，跑到他面前，手里的糖递了过去，“给你吃，甜的！吃完我们就去冰面！”
鹞子看着她递过来的糖，糖纸是鲜艳的红纸，皱巴巴的，却被攥得很紧。他愣了一下，接过糖塞进兜里，指尖划过冰车边缘的磨痕 —— 这架冰车他打磨过无数次，比普通冰车更轻更稳，是他藏了许久的 “伙伴”。“走。” 他轻声说，拎起冰车往院外走，清禾立刻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
出了村，往东南走半里地，两条河的轮廓渐渐清晰。兴州河平日里温顺，茫牛河却如其名，汛期时河水像疯跑的牤牛，翻着浪头冲向下游；可一过雨季，河道多半地方就露了底，唯有交汇处，不知藏着什么泉眼，常年淌着清凌凌的水，到了冬天，便冻成一片宽阔的冰场，像块被老天铺开的巨大琉璃，映着蓝天白云，望不到边。
“哇 ——” 清禾站在岸边，忍不住惊呼出声。
眼前的冰面果然宽阔得惊人，从这头望到那头，竟看不到边际，阳光洒在冰上，亮得晃眼，像撒了满地碎银。岸边的枯树枝桠倒映在冰上，像水墨画里的淡笔勾勒，偶尔有冰凌从枝头坠落，“叮” 地砸在冰面，脆响顺着风飘出老远。冰面上早已挤满了人，比村里赶大集还热闹，吆喝声、笑声、冰车划过冰面的 “嗖” 声，混在一起，透着过年才有的欢腾。
孩子们的身影在冰上穿梭，像一群雀跃的小麻雀。有的坐在冰车上，双手攥着冰刀用力杵冰，冰车 “嗖” 地滑出去，带起一阵风；有的没冰车，就直接穿着棉鞋在冰上打 “出溜”，双脚一蹬，身子便往前滑，偶尔摔个屁股墩，也笑着爬起来，拍掉身上的雪，又接着玩；最惹眼的是几个穿冰鞋的年轻人，冰鞋底下的冰刀在冰上划出细碎的冰花，他们身姿轻盈，像云燕似的在冰上飘来飘去，时而旋转，时而滑行，引得周围人阵阵喝彩。
“鹞子哥，你看他们！” 清禾拉着鹞子的袖子，眼睛瞪得溜圆，满脸羡慕，“好厉害啊，像飞一样！”
鹞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几个溜冰的人姿态舒展，冰刀划过冰面的痕迹像银线，确实好看。他抿了抿嘴，心里也掠过一丝羡慕，可低头看见手里的冰车，指尖触到熟悉的木板，又觉得踏实 —— 这架冰车虽比不得冰鞋轻巧，却也能让他在冰上自在滑行，足够了。
“我们也玩！” 秀玲早已按捺不住，抢过她爸父手里的新冰车，往冰上跑，“我要滑最快！”
桐桐牵着黄子柔的手，小心翼翼地往冰上挪，脚下的棉鞋蹭着冰面，滑了一下，吓得他赶紧抓住黄子柔：“柔姐，好滑啊！”
“别怕，我扶着你。” 黄子柔笑着，扶着她慢慢走，“你看清禾，都敢跑了。”
清禾果然已经跟着鹞子踩上了冰，冰面凉丝丝的，却结实得很。她看着鹞子把冰车放在冰上，轻巧地坐上去，手里的木棍轻轻一杵，冰车便滑出去老远，身姿轻盈得像只掠过冰面的小鹞鹰，忍不住拍手：“鹞子哥，你好棒！带我一起滑好不好？”
鹞子滑回来，停在她身边，点了点头：“上来。”
清禾兴奋地坐上冰车，紧紧抓住边缘。鹞子站在后面，双手轻轻扶着冰车两侧，冰刀一杵，冰车便稳稳地滑了出去。风从耳边吹过，带着冰面的清凉，身边的人影飞快往后退，清禾忍不住笑着喊：“再快点！再快点！”
鹞子轻轻用力，冰车滑得更快了。他的脚步很轻，在冰上几乎没留下痕迹，像他平日里练的 “鹞子掠地”，稳又快。冰车划过冰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周围的笑声、吆喝声在耳边回荡，清禾的笑声尤其响亮，像一串银铃，顺着风飘出去。
“鹞子哥，你看我！” 秀玲坐在新冰车上，从旁边滑过，脸上满是得意，“我也很快！”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 “哎呀” 一声 —— 前面两个小孩的冰车撞在了一起，一个孩子从冰车上摔了下来，手里的木棍掉在冰上，另一个孩子的冰车也歪了，卡在冰缝里，吓得哇哇哭。周围几个玩 “出溜” 的孩子没留神，差点踩上去，顿时乱成一团。
鹞子眼神一凝，立刻松开扶着冰车的手，脚下轻轻一点，像阵风似的滑了过去。他身手敏捷，在穿梭的人群里灵活躲闪，避开几个打 “出溜” 的孩子，很快就到了出事的地方。
摔在地上的孩子正想爬起来，却没留意身后有辆冰车正飞快地冲过来 —— 那是个比他们大些的男孩，手里的冰刀杵得太急，冰车收不住，眼看就要撞上。
“小心！” 鹞子低喝一声，左脚尖在冰上轻轻一蹬，身子往前一跃，右手一把抓住那辆冰车的边缘，左手扶住地上的孩子，往旁边一带。
“砰” 的一声，冰车被他拽得转了个方向，撞在旁边的空地上，没伤到任何人。那个大男孩吓了一跳，连忙从冰车上下来，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吧？” 鹞子扶起地上的孩子，帮他拍掉身上的雪，见他没受伤，才松了口气。
“谢谢哥哥。” 小孩仰起脸，眼里还含着泪，却露出了笑容。
“鹞子哥！” 清禾也滑着冰车赶过来，脸上满是担忧，“你没事吧？刚才好危险！”
“我没事。” 鹞子摇摇头，目光扫过混乱的冰面 —— 人太多了，你撞我一下，我碰你一下，刚才的小意外不是第一次，也多半不是最后一次。他皱了皱眉，扶起卡在冰缝里的冰车，递给那个哭鼻子的孩子：“慢点玩，别着急。”
周围的人见没事了，又各自玩了起来。那个穿冰鞋的年轻人刚好滑过来，看到刚才的一幕，对着鹞子笑了笑，比了个 “厉害” 的手势。鹞子愣了一下，也轻轻点了点头。
“鹞子哥，你刚才好帅！” 清禾拉着他的手，眼里满是崇拜，“比那个穿冰鞋的哥哥还厉害！”
鹞子的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时，老姑家的邻居春桃和燕来也扛着冰车跑了过来，老远就喊：“清禾！鹞子！你们也在这儿！”
春桃跑到近前，喘着气说：“刚才听说有人撞车了，没事吧？”
“没事，多亏了鹞子哥！” 清禾立刻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绘声绘色地模仿鹞子救人的样子，“鹞子哥刚才像风一样，一下子就冲过去了，比冰车上的箭还快！”
“哇，鹞子哥你太牛了！” 燕来眼睛一亮，凑到鹞子身边，盯着他手里的冰车，“这冰车真好用，能借我试试吗？”
“可以。” 鹞子点点头，把冰车递给他，“小心点。”
孩子们很快就玩到了一起，几架冰车在冰上穿梭，你追我赶，笑声此起彼伏。秀玲和春桃比赛谁滑得快，两人攥着冰刀用力杵冰，冰车 “嗖嗖” 地往前冲，偶尔碰一下，也只笑着喊 “不算不算，重来”；秀玲渐渐胆子大了，坐在冰车上，黄子柔在旁边陪着，慢慢滑，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清禾则拉着鹞子，一会儿坐冰车，一会儿学着打 “出溜”，虽然摔了好几次，却笑得更开心了。
鹞子陪着她，偶尔扶她一把，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他看着清禾摔在冰上，却立刻爬起来，脸上沾着雪，眼里却闪着光；看着她羡慕地望着溜冰的人，却又很快沉浸在冰车的快乐里；看着她拉着自己的手，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心里像被暖阳烘着，暖融融的。
阳光渐渐西斜，把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冰面上的人渐渐少了些，可热闹劲儿却没减。那个穿冰鞋的年轻人还在滑，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冰刀划过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银痕。清禾拉着鹞子的手，小声说：“鹞子哥，以后我们也能像他们一样吗？”
鹞子看着她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能。”
他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冰鞋，却知道只要和清禾一起，哪怕只是坐在这架旧冰车上，也一样开心。
“该回家啦！” 姑父的喊声从岸边传来，“天快黑了，再玩该冻着了！”
孩子们依依不舍地停下，黄子耀还在喊：“姑父，再玩一会儿嘛！”
“不行，明天再来！” 姑父笑着，帮他们收拾冰车，“回家吃饺子喽！”
孩子们只好跟着往回走。鹞子拎着自己的冰车，走在清禾身边，冰车的木板轻碰着他的腿，像个熟悉的伙伴。清禾拉着他的另一只手，蹦蹦跳跳地走着，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脸上的红晕还没退，眼里满是笑意。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雪地上，像一串欢快的音符。暖融融的阳光洒在身上，带着淡淡的甜味，像刚才吃的炸糕，也像心里藏不住的欢喜。鹞子低头看着手里的冰车，又看了看身边蹦跳的身影，心里悄悄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 —— 这片宽阔的冰场，这架旧冰车，还有身边的人，都是这个冬天最珍贵的礼物。
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灶间飘着饺子的香味。黄云燕笑着迎出来：“玩累了吧？快洗手，饺子刚出锅！”
孩子们围坐在炕桌旁，吃着热乎乎的饺子，说着冰面上的趣事。清禾不停地给鹞子夹饺子，嘴里还说着：“鹞子哥，明天我们还去冰场，我还要坐你的冰车！”
鹞子点点头，默默把碗里的饺子吃了，心里暖暖的。他抬头看向墙角 —— 那架冰车又被稳稳地靠在那里，在油灯的光线下，木板泛着柔和的光。他想起冰面上的热闹，想起清禾的笑容，想起救人时的慌张与踏实，心里像被什么填满了，软乎乎的。
这一夜，鹞子睡得格外安稳。梦里，他坐在自己的冰车上，在宽阔的冰面上滑行，身边是清禾的笑声，远处有溜冰的人划过冰面，像云燕一样轻盈。而那份藏在心底的温暖，像种子一样，悄悄生根发芽，在这个正月的暖夜里，绽放出最柔软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