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烬的背影猛地一僵，攥紧的拳头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呼吸变得粗重急促。
但他没有回头，脚步甚至加快了几分，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怎么？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要当看门狗了？”杨志江越发得意，“行！老子先上山了！”
“晚上回来再看看你这门看得怎么样！可得给爷叫得响亮点儿！”
说罢，他带着一群哄笑的跟班，意气风发地汇入上山的人流，与正独自下山的苍烬形成了无比鲜明而又残酷的对比。
乾芳若依旧站在原地，没有随大流上山，她平静地注视着那个在渐起的山风中显得格外孤寂的背影。
“轰隆隆……”
天际传来沉闷的雷声，原本晴朗的天空迅速被铅灰色的阴云吞噬，光线暗淡下来，山雨欲来。
苍烬顿住脚步，抬头望了望阴霾压抑的天空，胸口一阵莫名的绞痛和窒息感，仿佛连老天都在嘲弄他的境遇。
仅仅几个呼吸间，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化为倾盆大雨，无情地冲刷着山林，也将他彻底笼罩。
冰凉的雨水顺着短发、脸颊蜿蜒而下，浸透玄衣，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站得笔直，任由暴雨冲刷，仿佛一尊沉默的石像，与这喧嚣的世界格格不入。
脸上纵横的水迹，只是雨水，也只能是雨水。
他迈开脚步，走向青苗台边缘的台阶处，步伐沉稳，不见丝毫紊乱。
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比这雨幕更加冰冷，映不出丝毫波澜。
雨水模糊了远处的山景，却让近前台阶的轮廓在他眼中异常清晰——那是一条离开的道路，一条无人挽留的道路。
世态炎凉，人心冷暖，他早已不是第一次体会。
只是这一次，来自一座圣地宗门的集体漠视，格外深刻地提醒着他自身的“异常”与“不容”。
但这并不能让他崩溃，只会让他的心脏外层包裹上更厚的冰壳，让他的思绪在冰冷的雨水中变得愈发清醒和锐利。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迈下这离开布师山的第一步。
“喂，你叫苍烬，是吧？”
一个清柔悦耳的声音，穿透哗啦啦的雨幕，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苍烬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节奏都未曾改变，仿佛没有听见。
自然垂落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又立刻松开。
他听出了这是乾芳若的声音。
但他此刻无心与任何人交谈，尤其是这位刚刚被蛊圣收徒、与他境遇天差地别的天之骄女。
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将所有的嘈杂、鄙夷和失落彻底抛在身后。
他没有任何犹豫，右脚沉稳而坚定地踏下了第一级被雨水打湿的台阶。
“跟你说话呢？连回头看一眼的礼貌都没有了吗？”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
依旧清柔，却多了一丝极淡的、仿佛被无视而自然生出的不满，如同平静湖面投下一颗小石子泛起的微澜。
苍烬的脚步终于停住了。
他沉默地站在台阶上，背影在雨中显得挺拔而孤直。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和下颌线不断滴落。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转过身，动作不带一丝仓促或狼狈，只有一种冷硬的平静。
大雨滂沱中，乾芳若撑着一把素雅的油纸伞静立不远处。
伞面隔绝了雨水，也让她周身仿佛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晕里。
她隔着雨幕望着他，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仿佛在观察一件与周遭格格不入、却又引人探究的事物。
“有事？”苍烬开口，声音平稳，甚至比雨声更显冷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我记得，那天晚上，凶兽暴动的时候，好像也是你，被一个筋骨相、灵筋境的高手追杀吧？”乾芳若的声音依旧柔和，却像一道精准的光，穿透雨幕，照亮了苍烬记忆中某个惊险的片段。
苍烬抬起了眼，目光穿过雨帘落在她身上，雨水顺着他冷峻的脸部线条流淌，他却毫不在意。
“你认出我了？”他的反问同样平静，听不出惊讶，更像是一种确认。
“嗯，我记得你。”乾芳若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在他湿透的玄衣和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她稍作迟疑，从物戒中又取出一把样式相同的油纸伞，灵力微催，那伞便平稳地飞至苍烬身前，悬停在他伸手可及之处。
“雨势不小，撑把伞吧。”她的语气很自然，没有施舍的意味，也没有过多的热情。
就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却在这冰冷的雨幕中透出一丝奇异的、与人疏离的关怀。
苍烬的目光在那把伞上停留了一息。
他没有立刻去接，也没有拒绝，只是看着。
然后，他才伸出手，稳稳地握住伞柄，啪地一声撑开。
伞面向上扬起，隔绝了不断砸落的冰冷雨水，在他周围撑开一小片干燥而独立的空间。
他抬手，用手背随意地抹去脸上的水渍，视线变得清晰，冷静地迎上伞下少女那双平静无波、仿佛能倒映人心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眸。
“……多谢。”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低沉，听不出多少感激，更像是一种礼节性的回应。
“你怎么不去山顶？那位前辈，不是让你去寻她么？”苍烬问道，语气平淡，听不出好奇，更像是一种基于逻辑的疑问。
他认为以对方的身份和机遇，不该在此浪费时间。
“我的事，不急。”乾芳若微微摇头，目光并未从他身上移开，“倒是你，就这么离开？甘心么？”
苍烬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并非笑容，更像是一种极淡的、对自身处境的冷嘲。
“甘心与否，无关紧要。留下徒增难堪，不如离去。”他的回答简洁而直接，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清醒。
乾芳若安静地看着他，对于这个回答，她似乎并不意外。
她轻轻颔首，语调依旧平稳：“若换做是我，大抵也会如此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