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边回来，夜已经深了。洋洋姐宿舍楼下的路灯昏黄，几只飞蛾不知疲倦地绕着光晕打转。海风还黏在发梢，带着咸涩的气息。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录音磁带，塑料外壳上还残留着掌心的温度。
薇薇拽住我的衣角，欲言又止：“我想跟你说件事，你不要生气。”我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你说。”
“秋英不是要参加英语演讲比赛吗？老师答应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到处找人辅导口语，最后找到了……”她顿了顿，观察着我的表情，“文君。文君答应了。”
“哦。”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话，“他口语确实很好，挺合适的。”
“可是……”薇薇想了想，“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明明知道你们……”
“不会的。”我匆忙打断她，“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不会再回头看的。”
“那好吧，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
“我懂的，谢谢你，薇薇。”
“哎呀，我们不要这么客气嘛。假打哟。”
我推着她，一前一后地走进宿舍楼。洋洋姐还给我们留着门，自己已经睡下了。我们蹑手蹑脚地洗漱，薇薇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而我却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投下的光影发呆。
文君为什么会答应秋英呢？他那样的人照理是不愿意管这些事的。他这么做，是真的不在意了，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示威？这些问题在脑海里盘旋，与肖景明那句“你越来越抠门了”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我才迷迷糊糊睡去。
10月4日清晨，我顶着黑眼圈和薇薇登上了回福城的火车。人声嘈杂，我们刚找到座位，一个中年妇女就挤到我面前，指着我的位置说：“小姑娘，你到旁边坐去，我要和我老公坐一起。”她老公坐在我正对面。我看了眼身旁的薇薇，硬着头皮拒绝：“不好意思，我们也是一起的。”
妇女立刻拉下脸来：“我跟我老公是夫妻关系，你们是什么关系？非要坐一起？”
“是朋友就不能坐在一起吗？”薇薇小声反驳。
“朋友要坐在一起干嘛？”妇女的声音尖利起来，引得周围的乘客纷纷侧目，“你们两个一看就不是正经女孩子……”
她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车厢里来回切割。我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衣角，指甲陷进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
“这位大姐，你别把话说这么难听啊！”隔壁座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站起身，“座位是人家的，没有必须让给你们的，要不你找别人换。”
另外几个乘客也纷纷出声附和。妇女的气焰终于矮了下去，嘴里嘟囔着“多管闲事”，不情不愿地坐回她自己的位置，还不时斜眼瞪我。
火车启动，窗外的景物开始缓缓后退。我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忽然想起康少爷说过的话：“这世界就是这样，什么人都有。”是啊，有坐法拉利却偏要体验硬座的富家子，也有为了一个座位就能口出恶言的普通人。
回到福城，熟悉的街巷让人心安。我们在常去的那家米粉店吃了早餐，老板娘还记得我们的口味：“放假回来啦？还是老样子？”热腾腾的米粉端上来，汤底醇厚，酸豆角爽脆。薇薇吃得鼻尖冒汗，满足地叹了口气：“这家味道真不错。”
深圳再好，终究是他乡，而福城的一切都带着熟悉的温度。
路过文君家所在家属院时，我想起了那件遗落多时的针织衫。传达室的大叔在积满灰尘的纸箱里翻找了很久，终于拿出那件绿色针织衫。
“放了有小半年了吧？”大叔说，“再不来取，就要当垃圾处理了。”
针织衫已经发灰，摸上去有种潮湿的质感。薇薇看着它，直摇头：“值得吗？”
我也在思考，值得吗？报复这件事，从来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当初一心想成为文君生命中不可替代的那颗“朱砂痣”。可现在，拿着这件已经变色的衣服，我只觉得可笑，自己怕是已经成了他身上的“蚊子血。”
“王菲签约Sony了，谢霆锋却被判有罪。”经过书报亭时，薇薇盯着八卦周刊的封面说：“他们之前那么好，现在却走上完全不同的路。爱情真没意思。”
“也许人生本来就很没意思。”我想起言申的说辞。
“不能这么消极。我要去买可乐喝，你喝吗？”薇薇的情绪来的快也去的快，吃喝才是永恒的主题。
我笑了笑，看向远处归巢的飞鸟：“不是消极啦。就是因为人生无聊，才要努力创造值得回忆的瞬间啊。”
“比如去深圳？”
“比如去深圳。”
假期的最后一天，我们返回星城。刚踏上站台，就看见隔壁车厢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今天是什么日子，遇见谁不好，偏偏遇见你。”易亮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欠揍。
“你怕是在佛前求了几百年吧。”我没好气地回敬，“老天看你可怜，才给你这个机会。”
“哎呀，你们不要一见面就搞对立嘛。不如一起打车啊，省车费。”
在薇薇的感召之下，易亮不但勉强同意帮我们扛箱子，还一起打车回了学校。的士穿行在星城的街道上，霓虹灯次第亮起，给这座城市披上华丽的外衣。
“有什么地方可以把各种声音编辑在一起，刻录成光碟？”我忽然问。
“你想干什么，玩这么高级 ？”
“活动需要。”我含糊其辞。
“我有个朋友可以做这个，可以介绍给你。”他又深深瞥我一眼，“对了，我看见辛小小戴了条新项链，说是肖景明送的。花了心思又花了钱呢。”
我的心猛地一沉，警惕地问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感情投资有风险，要考虑你的承受能力。”他说得直白。
“你不适合说正经话。”我撇过头。
易亮太了解我了，他知道我在做什么，也知道我会受伤。可他不懂，有些事明明知道会输，还是要去做的。就像明知道海浪会退去，还是想要捕捉它的声音；明知道回忆会褪色，还是想要留下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