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太守府后巷的一处早已勘定好的废弃院落落脚,隔着坍塌的院墙,便能望见太守府那高耸的后墙与森严的角楼轮廓。他们并未急于行动,而是如同蛰伏的猎豹,耐心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在房中,他们再次确认了行动的每一个细节,检查了随身装备:绳索、飞爪、匕首,以及用于伪装的面罩。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夜色深沉。
亥时过后,坊间的喧嚣渐渐平息,巡夜的梆子声由远及近,又逐渐远去。九原城陷入了沉睡,只有零星的灯火在黑暗中摇曳,如同鬼火。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院落,如同三道融入夜色的青烟,他们用黑布蒙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眼睛。
是夜,天公作美,漆黑如墨。时近四月下旬,月还未升起,连星子也稀疏黯淡,正是月黑风高杀人夜。虽已入夏,但边地的夜晚依旧带着料峭的寒意,风掠过空旷的街道,带着呜咽之声。这寒意对于身怀武艺的三人而言算不得什么,反倒比那酷寒的冬夜更利于行动。他们如同熟悉自家后院一般,凭借白日里杨氏兄弟的侦查与记忆,巧妙地避开了几队打着哈欠、步履沉重的巡城兵丁,悄无声息地潜至太守府那高大的后墙之下。
太守府邸占地极广,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前院隐约还有丝竹管弦之声与喧哗笑语传来,显然是王智仍在宴客。而后院则相对安静,巡逻的守卫也稀疏了许多,大多聚集在通往库房、内眷住所的主要通道上。这对于潜入者而言,无疑是绝佳的机会。杨辅打了个手势,三人如狸猫般敏捷地借力墙角凹凸之处,再利用飞爪绳索,几个起落间,便已悄无声息地翻过了丈许高的后墙,轻盈地落在院内松软的泥土地上,未发出一丝声响。
在杨氏兄弟的引领下,三人凭借草木、假山、廊柱的阴影,如同鬼魅般穿梭。他们避开了两拨提着灯笼走过的护卫,终于摸到了王智居住的主院。卧房内灯火未熄,点着一盏昏黄的长明灯。杨辅贴近窗棂,侧耳倾听片刻,随即对卫铮点了点头,示意屋内只有一人,他悄悄潜入,出手将其打晕,并招呼卫铮入内。
卫铮入内,但见一女已倒在床铺之上,观其模样应是王智侍妾。他将被子改在王智侍妾身上,将其伪装成熟睡的样子。然后与杨家兄弟躲在屏风后面。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亥时末,前院的喧嚣终于渐渐平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醉醺醺的嘟囔声由远及近。只见两名身姿窈窕的侍女,费力地搀扶着烂醉如泥、脚步踉跄的太守王智,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院子。王智满面红光,酒气熏天,口中还含糊不清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侍女将他扶到卧房门口,被他有些不耐烦地推开,自己踉跄着推门而入,反手便将房门带上,也未曾留意那盏长明灯为何比平日昏暗些许。
屋内,王智靠在榻边,只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他迷迷糊糊地习惯性吩咐侍妾为他宽衣,含混地喊了两声“美人儿”,却不见回应。他有些恼火地转过头,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隐约看见床榻上被褥隆起,以为侍妾早已睡下,心中不由愠怒,暗骂这贱人不懂规矩,主人未眠,她竟敢先睡?正欲伸手去推搡,突然——
“噗”的一声轻响,仿佛是灯花爆裂,又像是风吹熄了烛火,屋内唯一那点微弱的光源骤然熄灭,彻底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王智一愣,醉意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走了三分,张口欲喊:“来……”
人字还未出口,一只粗糙而有力的大手如同铁钳般从身后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所有的呼喊都堵在了喉咙里。与此同时,他感到脖子侧面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随即是一丝尖锐的疼痛,仿佛有什么极锋利的东西已经划破了他颈部的皮肤,温热的液体正缓缓渗出。
“呜……呜呜呜!”他惊恐地挣扎起来,四肢乱舞,却被身后那人用膝盖死死顶住了后腰,强大的力量让他动弹不得。捂住他嘴的手收得更紧,几乎让他窒息。
过了好一会儿,王智才勉强适应了这极致的黑暗,心脏狂跳得如同擂鼓。他模糊地看到,身前不知何时已站定了一个黑影,身形挺拔,虽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受到那双在黑暗中灼灼逼人的目光,正冷冷地注视着自己。而身后那制住自己、并持利刃威胁着要害的人,呼吸平稳悠长,显然是个高手。
站在王智身前的,正是卫铮。制住王智的是杨弼,而杨辅则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无声地守在房门内侧,耳朵紧贴门板,全神贯注地监听着外面的一切动静。
卫铮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与杀意,一字一句地敲打在王智的心头:“我问,你答。小声回话,敢大声叫嚷,立刻让你身首异处。听懂就点头。”
王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如筛糠,闻言忙不迭地用力点头,生怕慢了一瞬,那冰冷的利刃就会割断自己的喉咙。
卫铮对杨弼使了个眼色。杨弼会意,捂住王智嘴的手稍稍松开了些许,但仍保持着随时可以再次捂紧的力道。
王智大口喘着气,带着哭腔,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好…好汉…饶命…饶命啊…你们要什么…尽管拿去…只求留我一条性命…”
“白日宴席之后,是何人给你出的主意?欲如何加害蔡公?”卫铮不跟他废话,直接切入主题,声音寒如坚冰。
王智此刻为了活命,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全都说了出来:“是…是主簿赵延…是他出的主意…说…说蔡邕怀怨在心,可写信密告他诽谤朝廷…再将此事透露给朝中那些与他有旧怨的贵人…借…借朝廷之手除掉他…既可解我心头之恨,又能撇清干系…都…都是那赵延的主意啊!与我无关!好汉明鉴!”
果然是借刀杀人的毒计!卫铮眼中怒火更炽,这王智死到临头,还想将罪责全推给别人。
王智见卫铮沉默,以为有了转机,连忙继续哀求,试图用钱财买命:“好汉…饶了我…我…我有钱!很多钱!就藏在床下的暗格里…都是你们的…只求放我一条生路…”他一边说,一边挣扎着想要跪下磕头。
卫铮听他至此仍不思悔改,只知推诿和用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买命,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这等祸国殃民、心如蛇蝎的酷吏,留之何益!
他不再多言,只是面无表情地对着杨弼,手在空中轻轻一摆,做了一个切割的动作。
杨弼跟随卫铮日久,早已心意相通。得到明确的指令,他眼中寒光一闪,捂住王智嘴的手再次猛地收紧,同时另一只手中的匕首精准而狠辣地在其颈间用力一划!
“呃……”王智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沉闷的咯咯声,双眼瞬间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难以置信。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感淹没了他,四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随即身子一软,所有的生机迅速流逝,瘫倒在地,再无动静。
浓郁的血腥味开始在黑暗中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