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县的日头刚爬过街口那棵老槐树的树梢，街上就热闹得像开了锅。挑着菜筐的小贩吆喝着“新鲜的菠菜”，卖糖葫芦的刘大爷摇着拨浪鼓，连平时懒得出门的王二都揣着几文钱，蹲在李记包子铺门口等热包子。就在这一片嘈杂里，一阵格外洪亮的吆喝声从街尾传了过来，震得路边的柳枝都晃了晃：“绿豆！刚从地里收的新绿豆！两文钱一斤，买三斤送半斤喽！”
喊这话的正是关羽。他推着一辆半旧的小推车，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像在给他的吆喝打拍子。推车的木板上铺着块粗布，布上堆着半袋绿豆，颗颗饱满，绿得发亮，阳光一照，还泛着淡淡的光泽。关羽站在车旁，身高八尺的身子往那儿一站，活像棵挺拔的青松，面如重枣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丹凤眼一眯，倒让路过的人不敢随便讨价还价——毕竟，谁也不想跟这么威风的人争长短。
关羽卖绿豆有个死规矩：只卖新鲜的。每天天不亮，他就去城外的菜园子挑豆子，但凡有一颗瘪的、虫蛀的，都得挑出来自己留着煮粥，绝不让它混进袋子里。涿县的人都知道他这个规矩，所以只要他的小推车一停，总有不少人围过来买。这不，刚到街中间，就有李大婶提着菜篮过来：“关小哥，给我称三斤绿豆，我家老头子昨天还念叨，说你这绿豆煮的粥香。”
关羽点点头，拿起旁边的竹秤，动作麻利地往秤盘里舀绿豆。他称东西从不缺斤短两，每次都会多舀一勺，看得李大婶眉开眼笑：“还是关小哥实在，不像上次那个卖豆子的，称完回家一称，少了二两。”关羽听了，只是淡淡笑了笑，把称好的绿豆倒进李大婶的菜篮里：“大婶慢走，下次要绿豆还来找我。”
送走李大婶，关羽推着小推车继续往前走。他打算今天多走两条街，把车上的绿豆都卖完，晚上好去买块肉，给家里的老母亲炖锅肉吃。可刚走到城南，一阵奇怪的香味就飘进了他的鼻子——不是猪肉的腥香，不是包子的面香，而是带着点青涩的酒香，还混着点桃花的甜味。
关羽皱了皱眉头，顺着香味往前走。很快，他就看到了张飞的猪肉铺。铺门口挂着块歪歪扭扭的木板，上面写着“买猪肉送桃花酒”，木板下面，一个黑壮的汉子正坐在门槛上，抱着个缺了口的粗陶酒坛，一边喝酒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那汉子不是别人，正是猪肉铺的老板张飞。
张飞这会儿正喝得高兴，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流，滴在他的粗布围裙上，留下一个个浅粉色的印子。他的脸通红，眼睛也有点发直，手里的酒坛已经空了一半，可还是不停地往嘴里灌。关羽站在不远处，盯着他手里的酒坛，咽了咽口水——他平时不怎么喝酒，一来是觉得喝酒误事，二来是家里的老母亲也不让他多喝。可今天这桃花酒的香味，却让他有点心动，尤其是那股淡淡的桃花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母亲用桃花做的点心。
他想了想，心里慢慢有了个主意——用绿豆换酒喝。
关羽清了清嗓子，推着小推车走到猪肉铺门口，停下脚步，开口说：“这位兄台，打扰了。我看你这酒闻着挺香，不知可否用我的绿豆换你的酒喝？”
张飞正喝得高兴，突然听到有人说话，吓了一跳，手里的酒坛差点掉在地上。他抬头一看，只见眼前的人身高八尺，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还留着一把乌黑的长胡子，看起来威风凛凛。张飞愣了一下，又看了看他车上的绿豆，撇了撇嘴，把嘴里的酒咽下去，含糊着说：“换酒喝？你这绿豆值多少钱一斤？我这酒可是三文钱一斤，你想用你的绿豆换我的酒，怕是不太划算吧？”
关羽皱了皱眉头，耐心地说：“我的绿豆两文钱一斤，虽然比你的酒便宜，可我的绿豆是刚从地里收的新豆，颗颗饱满，没有一颗瘪的。煮出来的粥又香又糯，很多人都爱买。你用一斤酒换我两斤绿豆，两斤绿豆值四文钱，一斤酒值三文钱，算下来，你还赚了一文钱，咱们都不吃亏。”
“两斤绿豆换一斤酒？”张飞一听，不乐意了，“腾”地一下站起来，把酒坛往地上一放，震得青石板都响了。他指着关羽的绿豆，大声说：“你这是欺负我不懂行啊！我这酒可是用后院的桃花酿的，摘花瓣的时候，我踮着脚摘了整整一筐，手都酸了！酿酒的时候，我天天蹲在缸边听动静，生怕发酵坏了！你两斤绿豆才四文钱，我一斤酒就三文钱，你换我两斤绿豆，我还亏了一文钱呢！不行不行！”
关羽也有点不高兴了，他觉得张飞这是不讲理。他指了指酒坛，说：“兄台，话不能这么说。你的酒虽然是桃花酿的，可我刚才闻着，好像有点酸味，怕是放不了多久了。我的绿豆却不一样，放十天半个月都没问题，而且每天都有人买。你用一斤快过期的酒，换我两斤新鲜的绿豆，其实是你赚了。再说，我的绿豆不仅能煮粥，还能做绿豆糕、绿豆汤，用处多着呢，你的酒除了喝，还能干嘛？”
“你说我这酒快过期了？”张飞一听，顿时火了，脸涨得通红，比他刚宰的猪肉还红。他指着关羽的鼻子，大声喊：“你懂什么！我这酒是原汁原味，没放糖才有点涩，放得越久越好喝！你要是不想换就算了，别在这里胡说八道，坏了我的生意！”
关羽也不示弱，往前迈了一步，说：“我只是实话实说，并没有胡说八道。要是你的酒真的好喝，怎么会挂着‘买猪肉送酒’的牌子，还没人来买呢？刚才我一路走来，看到不少人路过你的铺子，都绕着走，想必是尝过你的酒，觉得不好喝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越来越凶。张飞的嗓门大，像打雷似的；关羽的嗓门虽然没那么大，可每句话都掷地有声，一点也不落下风。周围路过的村民听到动静，都围了过来，想看个究竟。
“这不是卖绿豆的关小哥吗？怎么跟卖猪肉的张大哥吵起来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小声问旁边的人。
“不知道啊，好像是为了用绿豆换酒的事。”旁边的大叔摇了摇头，“张大哥的桃花酒我前几天尝过，确实有点涩，还带点酸味，不好喝。”
“关小哥的绿豆倒是不错，我昨天还买了三斤，煮出来的粥特别香，我家孩子都多吃了一碗饭。”另一个大妈接过话茬，脸上满是称赞。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声音越来越大，都传到了张飞的耳朵里。他的脸更红了，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被大家说得不好意思了。他梗着脖子，对着村民们喊：“你们懂什么！我这酒是没放糖，才有点涩，要是放了糖，比蜜水还甜！你们等着，下次我酿出新酒，肯定让你们都来尝尝，到时候你们就知道我的酒有多好喝了！”
关羽趁机说：“既然兄台觉得你的酒好，那不如咱们打个赌。你拿一斤酒，我拿两斤绿豆，咱们让村民们尝尝，看看是你的酒受欢迎，还是我的绿豆受欢迎。要是你的酒受欢迎，我就再给你加一斤绿豆；要是我的绿豆受欢迎，你就给我一斤酒，怎么样？”
张飞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他自信地说：“赌就赌！我还怕你不成！我这酒肯定比你的绿豆受欢迎！到时候你可别后悔，得给我加一斤绿豆！”
说着，张飞从铺子里拿出一个干净的小碗，又搬了一坛没开封的桃花酒，打开盖子，小心翼翼地往碗里倒了一碗酒。酒液是浅粉色的，里面还飘着几片小小的桃花瓣，看起来倒是挺好看。关羽也从推车上拿起一个小盘子，抓了两把绿豆放在盘子里。绿豆颗颗饱满，绿得发亮，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村民们围了过来，有的伸长脖子看着碗里的酒和盘子里的绿豆，有的小声议论着，都等着尝一尝。张飞先拿起酒碗，递到旁边的李大婶面前：“李大婶，你先尝尝，我这酒是不是比上次好喝多了？”
李大婶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酒碗，抿了一口。酒刚进嘴，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赶紧吐在旁边的泔水桶里：“老张啊，你这酒还是有点涩，还带点酸味，跟上次一样，不好喝。”
张飞的脸瞬间红了，可还是不死心，又把酒碗递给旁边的刘大爷：“刘大爷，你尝尝，你平时爱喝酒，肯定能尝出我这酒的好。”
刘大爷接过酒碗，喝了一口，咂咂嘴，又吐了出来：“老张，不是我说你，你这酒确实不怎么样。你是不是忘了放糖了？还是发酵时间不够？喝着一点都不甜，还涩得慌。”
接下来，又有几个村民尝了酒，都说酒不好喝，有的甚至说喝着像“掺了桃花瓣的白水”。张飞的头越来越低，脸也越来越红，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轮到尝绿豆了。关羽拿起盘子，递到一个小孩面前：“小朋友，尝尝这绿豆，脆不脆？”
小孩接过盘子，捏了颗绿豆放进嘴里，嚼了嚼，眼睛一下子亮了：“好吃！脆生生的，还有点甜！娘，我还要吃！”
小孩的娘赶紧说：“别吃太多，一会儿回家给你煮绿豆粥。关小哥，给我称三斤绿豆，我也要给孩子煮粥。”
其他村民也纷纷拿起绿豆尝了起来，有的放在嘴里嚼，有的捏在手里看。大家都赞不绝口：“这绿豆真不错，颗颗饱满，没有一颗瘪的。”“是啊，看着就新鲜，肯定是刚收的新豆。”“关小哥，给我称两斤，我今天中午就煮绿豆汤喝。”
村民们的评价一边倒，张飞的头低得更低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看着关羽，心里有点不服气，可又没办法——大家都说绿豆好，他总不能跟大家翻脸吧。
关羽看着张飞的样子，心里也有点不忍，可还是笑着说：“兄台，愿赌服输，你是不是该给我一斤酒了？”
张飞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转身从铺子里拿出一个小酒壶，打开酒坛，小心翼翼地往壶里倒了一斤酒。他把酒壶递给关羽，嘟囔着说：“给就给！不过我可告诉你，我这酒只是没放糖，要是放了糖，肯定比你的绿豆受欢迎！下次我酿酒，肯定放足足的糖，让你看看！”
关羽接过酒壶，闻了闻，笑着说：“多谢兄台！你的酒闻着确实香，要是放了糖，肯定更好喝。下次你酿酒，要是缺绿豆，就来找我，我给你算便宜点。我听说绿豆酿酒能去涩，说不定能让你的酒更好喝。”
张飞愣了一下，心里琢磨着：“绿豆酿酒能去涩？这倒是没听说过。下次酿酒，说不定真得找他买点绿豆试试。”他哼了一声，没说话，可心里的火气却消了不少。
村民们见没热闹看了，也都散了。有的村民还在关羽的小推车上买了几斤绿豆，关羽一边称绿豆，一边跟村民们聊天，脸上满是笑容。张飞坐在门槛上，看着关羽忙碌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铺子里的桃花酒，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想了想，站起来，走到关羽身边，小声说：“喂，你下次要是还想用绿豆换酒，记得来找我，不过下次得三斤绿豆换一斤酒，不能再是两斤了。”
关羽正在给一个大妈称绿豆，闻言笑着点头：“行！下次我一定多带点绿豆来换你的酒。要是你的酒放了糖，好喝了，我还能帮你多宣传宣传，让更多人来买你的酒。”
张飞的脸又红了，赶紧转过身，假装去收拾酒坛，嘴里嘟囔着：“谁要你宣传！我自己的酒自己能卖出去！”可他的嘴角，却偷偷向上扬了扬。
那天下午，关羽的绿豆很快就卖完了。他提着装酒的小壶，推着空推车往家走。路上，他忍不住打开酒壶，喝了一口。酒还是有点涩，有点酸，可他却觉得格外香——或许是因为这是用自己的绿豆换来的，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今天认识了一个有意思的朋友。
而张飞，在关羽走后，也没再喝酒。他把剩下的桃花酒都收进了铺子里，然后开始收拾杀猪案，准备明天的生意。他一边收拾，一边心里琢磨着：“下次酿酒，一定要放足足的糖，还要买点绿豆试试，说不定真能酿出好喝的酒来。到时候，一定要让关羽尝尝，让他知道我的酒比他的绿豆还受欢迎。”
从那以后，关羽经常用绿豆跟张飞换酒喝。张飞也听了关羽的建议，在酿酒的时候放了点糖，还加了点绿豆。没想到，酿出来的桃花酒真的不涩了，还带着点绿豆的清香，喝起来甜滋滋的，特别好喝。后来，张飞的桃花酒不仅不再滞销，还成了涿县的特色，很多人都特意来他的猪肉铺买酒，顺便买两斤猪肉，他的生意也越来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