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伟光上任后的第一天,正盘算着该如何“新官上任三把火”,弄出点大动静来给自己贴金,办公室的门就被小心翼翼地敲响了。
“请进。”侯伟光端着架子,沉声道。
门被推开,两个穿着沾满泥点、皱巴巴旧工装,头上还戴着破安全帽的男人,畏畏缩缩地探进头来。
他们脸上带着长期日晒的黝黑,眼神里充满了委屈、疲惫,以及看到侯伟光就像看到救星一样的激动。
“侯……侯主任!”为首那个年纪稍大点的,一进门就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差点就要跪下的样子,“侯主任,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侯伟光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皱起眉头,打量着这两个像是刚从工地泥坑里爬出来的人:“你们是……?”
“侯主任,我是邵长庆啊!”年纪大点的连忙自我介绍,又指了指旁边那个一脸愤懑的年轻人,“他是何东阳!我们……我们原本都是管委会的干部啊!”
邵长庆?何东阳?侯伟光想起来了,来之前他老丈人王建峰似乎随口提过一句,说南安县刘泽浩县长和县人大何海峰主任有两个亲戚在管委会,让他“适当关照”一下。没想到竟然是这副尊容?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侯伟光指着他们一身狼狈的打扮,诧异地问。
“侯主任!都是那个杜铭!他简直不是人啊!”邵长庆顿时声泪俱下,开始控诉,“您来之前,我们管委会……虽说大家工作上可能有些散漫,但也是正常现象不是?可杜铭一来,就跟疯狗一样,咬着我们不放!”
何东阳也抢着说,语气充满怨恨:“他说我们吃空饷!不由分说,就罚了我们巨款!那罚款数额,根本就是敲诈!然后……然后他就把我们全都赶到工地上去了!逼着我们像民工一起扛水泥、搬砖头、挖地基!美其名曰‘劳动改造’,建设新办公楼!这都干了快半年了!侯主任,您看看我们这手,这还是拿笔杆子的手吗?”
邵长庆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伤口的手,哭诉道:“是啊侯主任!我们好歹也是国家干部,是读书人!他杜铭凭什么这么作践我们?这半年来,风吹日晒,干的牛马活!他这就是打击报复,排除异己!”
“他还说……”何东阳压低声音,添油加醋,“还说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在管委会就得听他的!我看他根本就没把县领导放在眼里!”
侯伟光听着两人的哭诉,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本来就对杜铭那种深不见底、不卑不亢的态度有些不舒服,此刻听到这些,更是火冒三丈。
好啊!这个杜铭!居然用这种手段对待同志?而且还是刘县长和何主任的亲戚!
这简直是无法无天!这正好给了他一个下马威、树立权威的机会!
侯伟光猛地一拍桌子:“岂有此理!简直胡闹!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的同志?!这哪里是管理,这是军阀作风!是严重的错误!”
他看着眼前两个“凄凄惨惨”的关系户,心里迅速盘算着:这正好是收买人心、打压杜铭、同时向刘泽浩和何海峰示好的绝佳机会!
“邵长庆同志,何东阳同志,你们受苦了!”侯伟光换上一种痛心疾首又充满关怀的语气,“你们放心,既然我来了,就绝不允许这种不正常的情况再继续下去!管委会必须回到正常的工作轨道上来!”
他大手一挥,做出决断:“你们马上回去,换身干净衣服!从今天起,不用再去工地了!恢复原来的工作岗位!至于被罚的款……我会调查清楚,如果是不合理的,一定要追回来!”
邵长庆和何东阳一听,简直是喜从天降,差点激动得哭出来,连声道谢:“谢谢侯主任!谢谢侯主任!您真是青天大老爷啊!我们……我们终于等到您了!”
“好了好了,快去吧。”侯伟光满意地看着两人千恩万谢地退出去,感觉自己做了一件极大的好事,充分展现了新领导的权威与“仁德”。
他丝毫不知道,也不想去了解,杜铭当初为何要下此狠手整顿。
更不会去想,把这22个早已习惯吃空饷、毫无工作能力、甚至可能心怀怨恨的人重新塞回管委会,会对这个刚刚走上正轨、即将承担巨额资金和重要项目的单位,造成多么致命的内部瓦解和效率拖累。
他只知道,他用了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收买了两个关键人物的亲戚,给了杜铭一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感觉自己初战告捷,英明神武。
邵长庆和何东阳如同获得了特赦令,几乎是飞奔着逃离了工地,换上了新衣服,重新坐回了办公室。
消息像野火一样在剩下的那20个同样在工地“劳改”的事业编和工勤编人员中传开,顿时炸开了锅。
“凭什么他们能回去?我们就得在这吃灰?” “就是!侯主任放了话,那我们也去找侯主任!” “对!找侯主任说理去!杜铭那套不算数了!”
当天下午,管委会那小小的办公楼走廊里,就挤满了这二十来个浑身汗味、泥渍未干、情绪激动的人员。他们围着侯伟光,七嘴八舌地诉苦告状,场面混乱不堪。
侯伟光被吵得头晕脑胀,但内心却有一种被需要的满足感。
他享受着这种被众人环绕、视为救世主的感觉,大手一挥,极其豪爽地宣布:“都安静!吵什么吵!既然是管委会的老人,那就都回来上班!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以后在我侯伟光手下,只要好好干,绝对不会亏待大家!”
这番缺乏任何调查和甄别的“仁政”,立刻赢得了这群人的感恩戴德和一片欢呼。侯伟光志得意满,觉得自己一下子收获了二十多个“心腹”,彻底站稳了脚跟。
然而,这股“回归潮”带来的后果立竿见影。
原本被杜铭梳理得略显清静、效率有所提升的管委会,瞬间人浮于事,变得臃肿而嘈杂。
这些“回归干部”早已习惯了散漫,根本无心工作,整天就是聚在一起聊天、抱怨、打听消息,或者变着法地讨好新主任侯伟光。
打印纸、办公用品消耗飞速,空调从早开到晚,电话费暴涨——真正用于项目推进的工作,反而因为环境变得乌烟瘴气而效率大降。
更棘手的是,天地纵横公司的运营开始受到直接影响。
公司跟管委会合署办公隔壁,这些“回归干部”仗着身份,时常以“关心项目”、“安全检查”等名义闯入公司,指手画脚,甚至试图插手采购、人事等具体事务,严重干扰了公司的正常运营。
张振宇从纽约打来的越洋电话里,语气都带上了几分火气:“杜先生,你们那边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多了那么多闲杂人等?我们的核心数据需要保密环境!”
杜铭无奈地对侯伟光表示:“侯主任,您看这……公司那边反应比较大,毕竟涉及商业机密和外方投资。”
侯伟光正沉浸在被众人追捧的快乐中,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哎,杜主任,你多虑了!都是自己人,关心一下项目进展也是好事嘛!要团结,不要搞对立!外方那边,你去解释一下,就说这是我们中国特色的人文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