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去。
龙叔那边一点动作都没有,谢斌和他那帮老乡兄弟,看胖子和阿文的眼神,越来越像看外人。
这种里外不是人的滋味,太他妈憋屈了。
不知道是不是人到了某个坎儿,就会特别想抓住点啥东西,好像那样就能证明自己还有取胜的筹码。
弟弟每次打电话,虽然不再追着问我在圳城干啥,但话里话外希望我“走正道”的味儿,藏都藏不住。
我妈也时不时的打个电话过来,说镇上某某人又被砍了,被抓了。
此时内心的煎熬,比眼前这堆烂摊子复杂多了。
我得干点啥,哪怕就做个样子,也得让人看看,我马月不光会开赌场放贷,也能干点“正经”买卖。
正好,账上趴着不少一时半会儿用不出去的闲钱。
放着也是招苍蝇,不如甩出去试试水,也好分散一点兄弟们的注意力。
“搞个饭店吧。”我把胖子和阿文叫到跟前,说出了琢磨好几天的想法“弄个像模像样,上点档次的。用我弟马浩的名义,手续全走他的事务所,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胖子和阿文都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
“哥,咋突然想起搞这个了?”胖子搓着手,不同意三个字挂在了脸上。“餐饮这行当,看着是热闹,其实吧累死累活还不挣钱,竞争还激烈。关键,咱们没弄过啊。”
“没弄过就学,请人。”我语气硬邦邦的“就当是试试水,给以后留条路。难不成一辈子窝在这道上?”
阿文脑子转得快,立马明白了我的意思,赶紧接话:“皮哥这想法好。有个明面上的干净产业,既能消化资金,也能,改善一下咱们的形象。以后跟官面上的人打交道,腰杆也能硬点,不像现在,总感觉有把柄在他们手上似的。”
胖子见我俩都这态度,也不好再反对,只好点头:“行,哥你说搞,咱就搞。找地方、装修、招人,这些我去跑。”
事儿就这么定了。
胖子动作麻利,没多久就在市中心一个不算顶奢,但也够排面的地段,盘下个两层楼的铺面,以前也是开饭店的,底子不错。
装修搞得那叫一个金碧辉煌,恨不得把“有钱”俩字刻在门头上。
厨师和管理团队,都是从别家大酒店高薪挖来的,看着挺唬人。
饭店取名“悦膳坊”,听着就跟我这大老粗不沾边。
所有明面上的手续,法人代表,全是我弟马浩。
他一开始不乐意,觉得我目的不纯,在我连哄带压,加上“算是给妈积德,也给你撑撑门面”的软话下,总算勉强点了头。
开业那天,场面搞得很大。
我让阿文把能请的人都请来了,刘姐,陈老板,林总、赵总这些生意伙伴,还有有关部门里一些能说得上话的小头头。
鞭炮放得震天响,花篮从门口一直摆到街角。
听着他们对我这个成功人士的夸奖,闻着空气里饭菜香和花香,我心里还真有那么一刹那恍惚,好像自己真洗干净了手,成了个规矩买卖人。
阿斌也来了,带着几个核心兄弟,西装穿得跟捆在身上似的,别扭地杵在角落。
他私下跟我说过:“大哥,搞这破玩意儿有啥劲?磨磨唧唧,来钱比老牛拉破车还慢。有这钱和工夫,多开两个场子不行吗?”
我没搭理他。鸡同鸭讲,懒得费口水,但也让我进一步看到了他的野心。
开业头几天,生意看着还不错。好多冲着我这“皮总”名号来的老板,纷纷来捧场,包厢天天爆满,流水数字看着挺喜人。
胖子拿着报表,眉头都舒展了不少,觉得这步棋可能走对了。
可好日子没撑过一个月,麻烦就一个接一个来了。
头一个就是竞争。
这条街上,饭店比厕所都多,我们装修好,菜也不差,但也没好到天上地下独一份。
旁边几家老店开始搞活动,打价格战,一下子就把我们不少散客抢跑了。
接着就是各路“神仙”上门。卫生、消防、税务、街道。
以前开赌场,我们也打点这些爷,但那是求他们高抬贵手,别找麻烦。
现在做正经生意,就得按人家的规矩来,三天两头就有不同部门的人上门“检查”,鸡蛋里挑骨头。
今天说消防通道堆了箱矿泉水,明天说后厨油不干净,后天说有个服务员的健康证快到期了。都是一些屁大点事,虽然罚不了几个钱,但架不住恶心人。
最让我憋出内伤的是,饭店最稳定、最大头的客源,特么还是冲着我“江湖名声”来的那帮老板。他们来吃饭是假,谈事是真。
包厢里乌烟瘴气,聊的不是哪个工地的土方,就是哪笔见不得光的集资,偶尔还能听见他们压低声音比较哪个场子的妞儿更带劲。
我试着拉点真正的“高端客户”,或者公司白领来消费,效果屁都没有。
人家那些正经单位、体面人,有自己的圈子和老据点,凭啥来你这背景不清不楚的新店?
饭店的利润,眼瞅着往下掉。刨去吓死人的房租、人工、食材成本和乱七八糟的税,账本很快就从微微盈利变成持平,然后开始见红。
胖子拿着越来越难看的报表,找到了我。
“哥,这样下去不行啊。”胖子唉声叹气“悦膳坊那边,这个月又亏了十来个。钱是不多,可这是个无底洞啊。而且那些来捧场的老板,好多签单挂账,催款比吃屎都难。”
阿斌在旁边冷哼一声,没说话。
阿文也直摇头:“正经生意太深了。光靠咱们以前那套人情世故,玩不转。需要专业的人,长期投入,慢慢熬。”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溜达到悦膳坊。
没通知任何人,就在大厅角落找了个位置,点了几个菜。
看着周围零零星星几桌客人,听着经理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倒苦水,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空虚感,像冰水一样从头浇到脚。
我他妈到底在折腾啥?穿着不合身的皮,演着根本不属于自己的戏。
以为开个饭店就能把自己漂白了?就能让我妈睡个安稳觉?让我弟高看我一眼?
太他妈幼稚了。
我马月能有今天,吃的就是圳城这碗脏饭。离开了这片养我的淤泥,我屁都不是。
“老板,这是下个月的资金周转计划,您过目。”经理小心翼翼递过来一张纸,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我看着上面预估的亏损数字和申请调款的金额,沉默了老半天。
最终,还是拿起笔,在那申请款项后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从,从场子那边的流水里,先挪一笔过来,把窟窿堵上。”我对旁边的胖子低声交代。
胖子默默把纸接过去,啥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
我看着账本上那一进一出的数字,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