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盯着那枚印章，手指在袖口微微动了一下。信纸上的印痕比他记忆中的少了一道刻线，这不对。他父亲的私印从十年前就再没改过，每一处细节都清楚分明。
谢云启站在桌边，手指还在转着戒指。他笑了一声，“怎么，萧公子看出什么来了？”
简凝没说话，目光落在信上。她想伸手，却被萧砚轻轻挡住。他的动作很轻，但力气不小。
“这不是原件。”萧砚开口。
谢云启挑眉，“哦？那你倒是说说，哪里不对。”
“私印右下角有一道修补过的裂痕，用的是铜丝嵌入法。我父亲当年请的是苏州老匠人做的活，整个京城只有三枚印用了这种工艺。但这封信上的印，没有那道铜丝痕迹。”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
谢云启笑了，“你记得真清楚。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你父亲后来修过印，只是你不知道？”
“不可能。”萧砚声音沉下来，“那枚印一直锁在书房暗格里，每月初一由陈伯擦拭一次。去年我还亲眼见过它盖在族谱上——和这封信不一样。”
简凝低头看着信纸，忽然问：“你说这是我母亲写的遗书，可上面一个字都不是她的笔迹。”
“笔迹可以模仿。”谢云启不慌不忙，“但内容不会骗人。你母亲临终前托人把这封信交给我，说若有一日你回来寻根，便将它交予你。她说，你是沈家真正的血脉。”
“可你一直没交出来。”简凝抬眼，“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因为时机到了。”谢云启看着她，“你也知道西仓烧了。那份文件一旦被查实，沈家、萧家都会遭殃。而你，会成为替罪羊。我不希望你死得不明不白。”
萧砚冷笑，“所以你是来救她的？”
“我是来给她选择。”谢云启走到油画前，拉开画框后的暗格，取出一只信封，“这才是真正的遗书。紫墨水，私印完整，还有她按下的指印。”
简凝接过信封，手指有些抖。她打开时动作很慢，像是怕碰坏了什么。
信纸展开的一瞬，她呼吸停了一下。
纸上确实写着她的名字，也提到了调包的事。但后面的话让她皱起眉。“她说……让我放下仇恨，别追究过去？”
“对。”谢云启点头，“她知道你在找真相，但她更希望你活着。她说，沈夫人虽对不起她，可这些年也把你当亲生女儿养了。”
“放屁！”简凝猛地抬头，“她根本没见过我被关在柴房三天，没见过我喝馊水吃剩饭！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在泥地里爬着叫娘！”
她的声音有点发颤。
萧砚站在旁边，没说话。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重生后他查过沈家旧事，简凝刚回府时被关了七天，只因不肯认沈夫人为母。
谢云启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信。但这是她亲笔写的，日期是她去世前三天。你可以找人鉴定笔迹。”
简凝把信捏得很紧，指节泛白。
“如果你不信我，”谢云启又说，“那就跟我合作。军政府那边我已经打点好，只要你愿意作证，说那份文件是假的，是由外人栽赃，我可以保你平安。”
“然后呢？”萧砚问，“让我萧家背锅？”
“不用你们背锅。”谢云启看着他，“只要你说，是你父亲私下接触敌方势力，而你不知情。你配合调查，我会对外宣称你是受害者。”
“换言之，你要我爹替你顶罪。”
“他本来就有问题。”谢云启语气平静，“丙字线的资金流向，有两笔经他手转入空壳公司。这笔账，迟早要算。”
萧砚盯着他，“所以你早就布好了局。文件、火灾、密电，全是为了逼我们低头。”
“我只是顺势而为。”谢云启微笑，“你们可以选择不走这条路。但代价是，简小姐进大牢，你父亲上法庭，萧家从此退出政商两界。”
简凝忽然笑了，“你真当我是傻子？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给的东西？”
“那你打算怎么办？”谢云启反问，“继续查下去？查到下一个证据被烧？还是等更多人替你死？”
他顿了顿，看向萧砚，“你妹妹昨晚差点被人堵在巷子里。要不是裴渊的人及时赶到，她现在已经不在了。”
萧砚眼神一冷。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谢云启戴上眼镜，“我不想杀人，尤其是对你。但我需要结果。你们两个，必须有一个站出来承担责任。”
简凝慢慢把信折好，放进旗袍口袋。
“我可以作证。”她说。
萧砚立刻看她，“你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作证。”她转向谢云启，“但不是你说的那种证词。”
谢云启不动声色，“你想怎么作？”
“我要召开记者会。”简凝直视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读这封遗书。如果它是真的，我当场宣布放弃对沈家的一切追索，并离开京城。”
“条件是？”谢云启问。
“第一，萧家不得受到牵连；第二，沈夫人必须到场听完整个过程；第三，记者会由第三方公证，全程录音录像。”
谢云启沉默片刻，“可以。时间定在明天下午三点，报社大楼礼堂。”
“还有一个要求。”简凝看着他，“我要你保证，在记者会结束前，不准动西仓剩下的档案。”
“那些东西早被烧光了。”
“那就让消防队出具正式报告。”简凝冷笑，“不然谁知道是不是你提前转移了？”
谢云启笑了，“你越来越像我了。”
他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块怀表，放在桌上，“这是你母亲留下的。她说，等你成年那天就该还给你。我一直没机会。”
简凝走过去拿表，指尖碰到金属表面时停了一下。
“谢谢。”她说完就收进口袋。
萧砚一直没说话，直到他们走出洋房。院子里的白杜鹃还在开，花瓣落在台阶上，被风吹得滚动。
“你真要开记者会？”他问。
“不然呢？”简凝看着前方，“他说的话未必全假。我娘可能真的不想我报仇。但我要自己听一遍。”
“你信他？”
“我不信。”她摇头，“但我得让所有人看到，他在撒谎。如果那封信真是我娘写的，她不会劝我认命。她只会告诉我，该怎么活下去。”
萧砚没再问。
车子开回城里，路过一座桥时，简凝忽然让司机停下。她下车走到栏杆边，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是刚才那封假遗书的复印件。
她撕开一角，扔进河里。
风把纸片卷走，飘在水面，像一片枯叶。
“你觉得谢云启为什么要这时候交出来？”萧砚站到她身边。
“因为他怕了。”简凝声音很轻，“他以为我能翻出更多东西。所以他先下手，用一封半真半假的信堵我的嘴。”
“但他漏了细节。”
“对。”她点头，“我娘写字，永远会在句尾多加一点。那是她小时候学字时养成的习惯。那封信上，一个点都没有。”
萧砚嘴角微动。
两人没再说话，一起看着河水流动。
回到萧宅已是傍晚。萧晚在门口等了很久，见他们回来，立刻跑上前。
“哥哥，裴将军来过电话，说谢云启的人去了电报局，调走了昨天的通话记录。”
“他想抹掉证据。”萧砚走进厅里，倒了杯茶。
“那我们怎么办？”萧晚问。
“等。”萧砚坐下，“明天记者会，他会亲自到场。只要他出现，就说明他心虚。”
简凝站在窗边，摸了摸鬓边的白山茶。花已经有点蔫了，她取下来，放在桌上。
“我今晚不回沈家。”她说，“睡客房。”
萧晚点头，“我让人收拾床铺。”
夜深时，萧砚在书房翻看旧账本。他找出三年前丙字线的审批文件，一页页核对签名。突然，他在一份附件上发现一个名字——沈夫人名下的离岸账户曾接收一笔款项，金额与西仓失火前转账的数目一致。
他合上本子，吹灭灯。
第二天中午，报社礼堂外挤满了人。记者扛着相机守在门口，警察拉起警戒线。
三点整，大门打开。
简凝穿着墨绿旗袍走进去，身后跟着萧砚。她手里拿着一只录音盒，另一只手插在外套口袋里。
台上，谢云启已经坐在那里，面前摆着话筒。沈夫人坐在角落，脸色发白。
主持人宣布开始后，简凝走上台，打开录音设备。
“我要读一封信。”她说，“据说是我的亲生母亲，在临终前写给我的遗书。”
全场安静。
她展开信纸，念出第一句话：
“凝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娘已不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