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东京,成田机场。
潘宁和谢焰走出机场,一股潮湿而温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谢焰踏上这片土地的瞬间,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腕,那里有一道早已淡去的疤痕。
东京。
这个城市,承载了他太多的记忆。
有和林舟一起在画室里熬夜,分享一碗泡面的温暖。
也有被渡边宏当众斥责为“艺术的垃圾”,被所有同学孤立的冰冷。
更有挚友病重,他却连医药费都凑不齐的绝望。
潘宁察觉到了他的变化。
她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伸出手,将他冰凉的手掌紧紧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潘宁的体温透过皮肤传来,将谢焰从翻涌的回忆里暂时拽了回来。
“走吧。”她说。
“我们先去京都。”
“为什么?”谢焰不解。
“铃木千代和渡边宏,不都在东京吗?”
“因为真正的猎人,从不先惊动自己的猎物。”
潘宁拉着他,坐上前往京都的新干线。
列车启动,她把头轻轻靠在谢焰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
谢焰的身体从僵直到慢慢放松。
他悄悄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潘宁呢喃的声音传来。
“在掀起风暴之前,总得先找到风眼。”
“在见教母之前,我们得先去拜访一下那位哲人。”
京都的几天,潘宁真的就只是带着谢焰,像两个普通的游客一样,穿梭在古老的寺庙与庭园之间。
她带他去看龙安寺那十五块石头,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无法看全的禅意。
她带他去看银阁寺的青苔,感受时间在微小生命上留下的痕迹。
她带他去哲学之道,看那条小径上被风吹落的枫叶。
谢焰从一开始的烦躁不安,到后来的逐渐沉静。
他的心,被京都无处不在的“静”所包裹。
他开始理解潘宁的用意。
她不是在带他游玩,她是在逼他,逼他直面一种与他自身完全相反的力量。
他习惯了用爆发去表达,而这里的一切,都在用“收敛”来诉说。
这天下午,在祗园深处那家百年茶室里。
谢焰无意识地在速写本上,画下冰晶与火焰的纠缠,画下落樱与飘雪的共存。
他知道,自己身体里某种东西,被彻底搅动了。
一种全新的、超越了毁灭与创造的力量,正在萌芽。
也就在这时,那个身着深色和服的老者,近藤健司,踩着木屐,一步一步,走进了茶室。
他每一步,都稳稳踏在古老的石板路上。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径直坐到窗边常坐的席位。
那个位置,恰好就在谢焰的邻桌。
茶室里很安静,只有茶水沸腾的微响。
近藤健司点了茶,然后便闭目养神,似乎在打坐,一动不动。
潘宁依旧没有动作,她只是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这两个男人。
一个,是在尘世中寻求极致静谧的哲人。
一个,是想在极致爆裂中寻找永恒的疯子。
他们之间,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纪的美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谢焰的笔,终于停了下来。
他放下笔,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抹茶,一饮而尽。
那苦涩的味道,让他瞬间清醒。
他转过头,第一次,主动看向了邻桌的那个老人。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近藤健司也睁开了眼睛。
他的视线,越过古朴的茶具,落在了谢焰的速写本上。
潘宁知道,两个世界,在这一刻,已经开始了无声的碰撞。
就在这时,茶室的门帘被掀开。
一个穿着精致西装的秘书快步走到近藤健司身边,恭敬地递上一张纸。
近藤健司接过,看了一眼,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微小的变化。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潘宁的脸上。
那是一种锐利的、审视的目光。
潘宁从容地迎着他的注视,微微颔首,举起了手中的茶杯,隔空示意。
近藤健司缓缓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然后,他站起身,在秘书的陪同下,离开了茶室。
从始至终,他没有和潘宁或谢焰说一个字。
谢焰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有些不解地看向潘宁。
“这就……结束了?”
“不。”潘宁放下茶杯,了然一笑。
“这才刚刚开始。”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江月刚刚发来的一条消息。
“搞定。近藤健司的秘书已经确认,近藤先生临时取消了明天和顾英辉的会面。据说,是因为他‘忽然对年轻人的新东西,产生了点兴趣’。”
潘宁将手机收起,对谢焰说:“看来,我们的哲人,比想象中更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