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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别塔顶的神室,万籁俱寂,唯有时间在奢华与静谧中无声流淌,仿佛连空气都凝结成了昂贵的琥珀。琉璃窗外,迷宫都市欧拉丽永不停歇的喧嚣被绝对的距离与结界过滤,只剩下模糊的背景音,如同遥远海岸的潮汐。

芙蕾雅女神慵懒地倚靠在铺着深渊影狐皮毛的软榻上,曲线惊心动魄,银色的长发如月华流泻,散落在天鹅绒的靠垫上。她纤细的指尖捏着一只水晶杯,杯中荡漾着神酒“苏摩”独有的、仿佛凝聚了星光的琥珀色光泽。然而,她的注意力并不在酒上。

她的视线,穿透了物质的阻隔,落在了悬浮于面前那颗巨大的观测水晶球上。球体内,并非倒映着神室的奢华,而是呈现着苏摩眷族驻地深处,一间阴暗潮湿、墙壁上凝结着不明水珠、空气中弥漫着霉变与淡淡血腥气的惩戒室景象。

这是她精心搭建的剧场,而她,是唯一的观众与导演。

在她的“眼”中——那超越凡俗视觉、能直视灵魂本质的神之视界——景象则更为本质。那个名为无咎的少年的灵魂之光,正在她设定的残酷环境中,经历着一场名为“淬火”的锻打。那团原本略显稚嫩、却异常纯粹的光辉,在绝望、压迫与偶尔被她精准投放的“一线生机”的反复捶打下,正逐渐剔除杂质,那份核心的“守护”信念被打磨得愈发坚韧、璀璨。

一切,似乎都在沿着她绘制的蓝图完美推进。她甚至能“品尝”到那灵魂在磨难中散发出的、愈发醇厚的“味道”,那是一种混合着不屈、忠诚与牺牲潜质的、令她心醉的芬芳。她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轻轻摩挲,绝美的脸上带着一种鉴赏家把玩稀世珍宝时的满足与期待。

然而,命运的熔炉,纵然是神明的掌控,也难免溅出计划之外的火星。完美的剧本,有时会败给微不足道的变量和突如其来的意外。

或许是她安插在苏摩眷族高层的傀儡,在传达“施加压力”的指令时,语气中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被下层执行者过度解读;或许是某个急于表现的低级干部,为了讨好上级而私自加重了惩罚的力度;又或许,仅仅是那少年自身潜藏的、连芙蕾雅都未能完全测算的倔强意志,在某个承受力的临界点,产生了无法预测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爆发……

原因或许微不足道,但结果,却偏离了轨道。

就在一个看似与往常无异的惩戒任务中,为了掩护同小队一个更加弱小、几乎毫无反抗能力的成员,无咎选择了一种近乎自杀式的防御。他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承受了原本旨在“教训”而非“致死”的攻击。这本是芙蕾雅剧本中用以锤炼其“守护”信念的经典桥段,但这一次,力量的平衡……微妙地失控了。

那记攻击,阴差阳错地击中了他旧伤未愈的要害,并且触发了他体内因长期透支而积累的暗伤。

“嗯?”

芙蕾雅端着的酒杯微微一滞,杯中酒液晃出细微的涟漪。她那万年不变的、带着慵懒与掌控感的从容神色,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那不是惊讶,更像是精密仪器操作员发现仪表读数突然跳脱预定范围的瞬间反应。

在水晶球映出的景象中,无咎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生命体征监测的神术符文在她视野边缘疯狂闪烁起刺眼的红光,数值如同雪崩般直线下跌!而在她的神眸中,那幅景象更为惊心动魄——无咎那团正在被“淬火”的灵魂之光,并非如预期般在压力下变得更加凝练,而是如同被无形巨锤狠狠砸中的琉璃艺术品,发出了唯有她能感知的、清脆欲裂的哀鸣!光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核心逸散,光芒急剧黯淡。

真正的、不可逆的死亡,正在他眼前发生。

这不是计划中的“淬火”,这是彻底的“焚毁”!是精心雕琢即将完成时,失手将作品砸在了地上!

玩脱了。

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冷笑,如同蜻蜓点水般掠过芙蕾雅完美的唇角。漫长到近乎永恒的神生中,这种程度的失误并非首次发生。再精密的计算,也无法穷尽所有变量,尤其是那些源于渺小个体自身的不确定性。每一次失误,都通常意味着她看中的某件“藏品”的永久失去,如同沙漏中的沙,无法挽回。

但……这一次,或许有所不同。

她凝视着水晶球中那急速消散的灵魂之光,眼中闪过一丝权衡。这块“原石”,这份独一无二的、历经磨难反而愈发璀璨的“守护”信念,其潜质远超她过往的许多收藏。就此失去,未免太过可惜。它值得她付出更大的代价,去尝试挽回。

几乎是在万分之一秒内,芙蕾雅便做出了决断。优柔寡断从不属于她的性格。

她优雅地放下水晶杯,身体由慵懒的倚靠瞬间转为挺直。眼中的慵懒与满足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锐利。整个神室的气氛随之凝滞,连空气中漂浮的魔法微尘都仿佛停止了运动。

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五指微微张开。动作舒缓而庄重,带着一种古老仪式的韵味。随着她的意念牵引,一枚虚幻的、却散发着清冷柔和光辉的月牙形符文,自她眉心缓缓浮现,如同苏醒的月亮,悬浮于她的掌心之上。

【月神神格】——并非她全部的神性,而是她所拥有的、司掌部分生命与复苏权柄的神格侧面。

动用它进行单体复活,即便对于芙蕾雅这样的上位神而言,亦是非同小可的消耗。这不仅仅是对神力的抽取,更是对特定规则本源的直接调用,会带来一段时间的虚弱,并且伴随着不可预知的风险——干涉生死循环,从来都是触及世界根基的禁忌领域,极易引来不可测的反噬。

但为了挽回这块近乎完美的“原石”,她认为值得冒这个风险。

“以亘古月华之名,溯生命长河之流……”

她红唇轻启,吟唱起古老而晦涩的祷文,声音空灵而威严,在神室中回荡,引动着空间的规则与之共鸣。神室内的光线随之暗淡下去,仿佛夜幕提前降临,唯有她掌心的月神神格与水晶球中无咎那即将彻底消散的灵魂,成为了这昏暗空间中唯二的光源。

清冷如水的月华神力,如同温柔的潮汐,自神格中涌出,无视空间的界限,精准地笼罩向地下城中那具刚刚失去生机、尚存余温的躯体,以及那团正在加速逸散的灵魂之光。这股力量带着安抚与召唤的特性,试图逆转生死法则,抚平致命的创伤,并将那离散的灵魂本质从规则的彼岸强行牵引、聚合回来。

复活仪式,顺利启动。

芙蕾雅全神贯注地引导着神力。月华之力如同最精细的针线,开始滋养枯萎的生机,修复破碎的脏器,缝合撕裂的伤口。同时,另一股更微妙的力量,则如同磁石般,吸引着那些逸散的灵魂光点,试图将它们重新聚拢,重塑那个独一无二的意识核心。

进程似乎很顺利。躯体的生机在缓慢恢复,灵魂的逸散速度明显减缓,甚至开始有微弱的光点回流。芙蕾雅冷静地观测着每一个细节,调整着神力的输出,力求完美复原。

然而,就在无咎的灵魂即将被完全重塑、意识之光即将被重新点燃的最关键时刻——

异变,陡生!

一股完全出乎芙蕾雅意料、无法理解其来源、也无法解析其性质的干扰,毫无征兆地、猛烈地撞入了月华神力的精妙流转之中!

这并非某种恶意的攻击或蓄意的破坏,更像是一种……更高层面的、非主观的“规则湍流”?或者说,是一次无法预测的“时空褶皱”?仿佛平静的河面下突然出现的致命漩涡,又像是精密电路中闯入的无法探知的电磁脉冲。

在这股突如其来的、蛮横无比的干扰力冲击下,原本稳定而有序的复活仪式进程,发生了致命的、不可控的偏差!

月华神力依旧在忠实地执行着修复躯壳的命令,血肉重生,经脉续接,那具年轻的躯体迅速恢复着生机与活力。但是,在召回并重塑灵魂本质的最核心步骤上,出现了灾难性的错误。

本该被月华之力牵引回来的、属于“无咎”的那个独一无二的灵魂本质,在与那股未知干扰碰撞的瞬间,仿佛信号受到了强烈的静电干扰,变得极其不稳定。而与此同时,一个来自遥远异界的、迷茫而陌生的灵魂碎片,恰巧(或者说,被这股干扰力卷携着)闯入了这个正在进行的复活仪式力场之中!

于是,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陌生的、带着完全异质规则气息的灵魂光芒,被紊乱的月华之力和那股未知干扰共同作用,如同抢占了空位的乘客,率先冲入了那具已然修复完好、正处于无主状态的躯壳之中,并迅速与之融合、扎根!

而属于原本无咎的灵魂本源,则在这剧烈的、完全失控的碰撞与置换中,如同被狂风暴雨拍散的沙塔,变得模糊不清,其大部分核心本质似乎被那规则湍流卷走,消散于无尽的次元乱流之中。或许仍有极其微小、近乎本能的碎片残留于躯壳深处,但与那个强势闯入并占据主导地位的异界灵魂相比,已不再是意识的主导。

仪式……在一种诡异的状态下,“完成”了。

神力消耗了,躯壳修复了,生命体征恢复了。

但结果,却与芙蕾雅的初衷截然相反,甚至南辕北辙。

水晶球中,那具原本冰冷的身体重新开始了呼吸,胸膛缓缓起伏,脸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眼睫微颤,似乎即将苏醒。

然而,神室内,芙蕾雅的脸色却瞬间冰封,眼神锐利如刀。

她的“眼”看得分明无比——躯壳,依旧是那个她熟悉的、经过初步锤炼的躯壳,分毫未差。但内在的灵魂之光,其一切本质特征——“质地”、“频率”、“色彩”、“波动韵律”……全都变了!那不再是经过她精心淬炼的、坚韧而纯粹、带着“守护”信念的熟悉光辉,而是变成了一种……完全陌生的、复杂的、带着迷茫、混乱、以及某种内在惊惶与潜藏韧性的异质灵魂!

复活,在形式上成功了,一个生命被从死亡边缘拉回。

但回来的,根本就不是无咎!

“……”

神室内,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滞感。芙蕾雅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戴上了一张完美的面具,唯有眼底最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罕见、几乎从未有过的惊愕与凝重。

计划,出现了根本性的、完全无法预料的巨大偏差。这偏差之大,远超她神生中所经历的任何一次意外。

她动用珍贵的月神神格力量,本想挽回损失,弥补失误,却意外地……像是打开了一扇错误的门,“召唤”来了一个完全未知的、来自异界的灵魂?这其中的机制、原理,完全超出了她现有知识体系和神格感知的范畴!

片刻的、漫长的沉默之后,芙蕾雅眼底那抹惊愕缓缓褪去,如同潮水退却,露出冰冷的礁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几乎能冻结空气的兴趣,以及一种被意外激发的、属于猎手本能般的兴奋。

失误……意味着未知。而未知,往往蕴含着超越一切已知规划的价值和……乐趣。

她迅速权衡利弊。立刻进行二次复活仪式?且不说能否再次成功,那股未知的干扰是否还在?强行驱逐这个陌生的灵魂?且不说能否做到,这种粗暴的干涉很可能直接毁掉这具珍贵的躯壳,得不偿失。

几乎瞬间,她便放弃了所有冲动性的补救措施。

她决定……观察。将这次意外,视为一个全新的、更具挑战性的实验。

“奥塔。”她轻声唤道,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话音落下,神室的阴影中,一道如同山岳般沉稳雄壮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显现,单膝跪地,正是她最忠诚的眷属,猪人勇士奥塔。他甚至没有抬头,便能感受到女神身上散发出的不同以往的气息。

“女神。”

“计划变更。”芙蕾雅的目光重新投向水晶球,牢牢锁定了那个刚刚睁开双眼、眼神中充满了对周遭环境全然陌生与深深迷茫的“无咎”,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充满探究欲的、近乎危险的弧度,“启动最高级别‘静默观测’协议。动用所有资源,建立独立档案。我要知道,这个‘意外’……这个来自世界之外的变量,究竟能在这片舞台上,演绎出怎样超出我所有剧本的……‘惊喜’。”

游戏,并未结束。而是挣脱了她最初的蓝图,闯入了一片全新的、连她都未曾探索过的迷雾海域。

这反而,让她久违地感到了……真正的兴致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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