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顶的神室,时间以另一种刻度流淌。
芙蕾雅女神屏退了所有眷属,独自立于那颗巨大的观测水晶前。水晶球中已不再映现苏摩眷族的阴暗角落,而是聚焦于一座破败教堂深处,那个被微弱灶火照亮的小小空间。
她的目光穿透物质的阻隔,落在赫斯提雅与那个刚刚被她从死亡边缘带回的少年——无咎身上。但此刻,她关注的并非那温情的救助场面,而是空气中正在悄然凝聚的、一种古老而危险的规则波动。
当赫斯提雅将手按在无咎额头,开始吟唱一段生涩却蕴含本源力量的祷文时,芙蕾雅那双能洞悉灵魂与规则的眼眸,骤然收缩。
“这是……” 她低语,声音中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惊悸的凝重,“神格契约?她竟敢动用这早已被众神遗弃的禁术?”
在她的“眼”中,赫斯提雅微弱的神力正以一种近乎自我献祭的方式,撬动着世界最本源的规则之弦。那并非普通的恩赐或眷族烙印,而是更深层、更绝对、更危险的绑定——以自身神格本源为引,与一个凡人的灵魂进行最彻底的融合。
一段尘封的记忆涌入芙蕾雅脑海,那是源自神代、记载着禁忌知识的碎片:
“神格契约……”
“定义: 神明与凡人之间最高位阶的绑定仪式。非主从,非赐福,乃是生命本质的共享与命运轨迹的彻底重叠。”
“核心规则一:完全共享。 缔约双方,感官同步,感受同频。一方伤,则另一方感同身受;一方力竭,则另一方亦尝枯寂。意识表层近乎透明,记忆与知识库单向(或取决于条款,双向)敞开。神力与生命,自此共鸣,一损俱损。”
“核心规则二:承受主体与‘守护’逆转(关键特性)。 契约默认,伤害与代价由双方共同承担。然,若凡人一方的灵魂本质蕴含极致‘守护’执念,此执念可在契约成立瞬间,局部覆盖默认规则。表现为:凡人将主动并强制性地将‘伤害承受’通道单向化,自身承担所有实体伤害与灵魂磨损,而神明方仅保留清晰的‘感受’通道,如同置身事外的观测者,体验一切痛苦,却免于实质损伤。”
“核心规则三:终极代价。 契约永久绑定,无法单方解除。命运彻底共担。凡人魂飞魄散,则神明神格崩解,同步归于虚无,永无归返天界之可能。神明陨落,凡人亦顷刻湮灭。”
芙蕾雅快速检索着这些信息,眼中的惊悸迅速被一种极致的兴趣所取代。她看着赫斯提雅那义无反顾、甚至带着某种天真决绝的姿态,又“看”向无咎灵魂中那历经磨难却愈发璀璨的“守护”之光。
“真是……疯狂的赌注。”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以永恒寂灭为代价,换取一个渺茫的羁绊?赫斯提雅,你的愚蠢,有时倒也令人惊叹。”
但下一刻,她的思维便转向了更实际的方面:“不过……这恰好提供了一个绝佳的验证机会。古籍记载的‘守护逆转’特性,是否真实存在?在这极致的‘守护’灵魂面前,契约的规则,是否真的会被扭曲?”
她将全部心神投入观测,如同最严谨的学者,准备记录下这千载难逢的实验数据。
契约成立!
随着赫斯提雅最后一句祷文的落下,一道无形却撼动本源的规则纽带,在她与无咎之间轰然建立!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命运的沉重质感。
几乎在契约成立的瞬间,芙蕾雅期待(或者说预料)的异变发生了!
无咎那沉睡的灵魂,仿佛被触动了最深的本能,那坚韧无比的“守护”信念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爆发出来!它并非对抗契约,而是以一种更精妙的方式,扭曲了契约规则的流向!
在芙蕾雅的神眸中,原本设计为双向平均分担伤害的规则通道,被无咎的灵魂力量强行干预、扭转!代表“伤害承受”的主要通道,被他单方面牢牢锁死在自己这一侧,只剩下一条极其细微的、用于传递“痛苦感受”的链接,连接着赫斯提雅。
“果然如此!”芙蕾雅眼中闪过洞察的光芒,“‘守护’的优先级,凌驾于契约的默认规则之上!他承担了所有实质性的伤害与灵魂磨损,而赫斯提雅……她感受到的,只是无比真实、却无实质破坏力的痛苦投影。一个完美的‘感受器’,而非‘承受体’。”
与此同时,她也清晰地“看”到,另一条更加深邃、冰冷、无法斩断的纽带,如同最坚固的枷锁,将两者的命运死死绑定在一起——同生共死的终极代价,已然生效。
“有趣的悖论……”芙蕾雅低声品评,“他用自己的灵魂作为盾牌,守护她免受伤害,却也将她的永恒命运,与自己这具终将腐朽的凡人之躯牢牢锁死。这究竟是守护,还是最极致的束缚?”
验证完毕。契约规则与她所知的古籍记载完全吻合,尤其是在“守护逆转”这一关键特性上。
而就在这时,新的变数发生了。
当锻造之神赫菲斯托丝感知到异常,强行介入,试图用她的神格力量覆盖或修正这在她看来危险而鲁莽的契约时,芙蕾雅看到了更复杂的图景。
第二股强大的神格力量涌入本已脆弱的平衡系统。
“双重神格契约……叠加于同一个凡人之魂……”芙蕾雅冷静地分析着规则层面的剧烈冲突,“按照常理,不同的神格本源会在其灵魂内激烈冲突,瞬间将其撕裂、湮灭。但是……”
她的目光聚焦于无咎灵魂的核心处。
“正因为有第一份契约中,‘守护逆转’特性所创造出的那个强大的、单向的‘伤害承受缓冲区’,他将绝大部分冲突的能量导向了自身,承受了这毁灭性的冲击,才没有立刻崩溃。”
她看到无咎的灵魂在双重神格的碾压下发出哀鸣,看到赫斯提雅因感受链接而承受着双倍的、源于无咎的痛苦共鸣。
“现在,他正在用自己的灵魂,同时承受两份神格冲突的碾压。而赫斯提雅,则在体验双倍的、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痛苦却无能为力的煎熬……”芙蕾雅的嘴角,勾起一丝掌控一切的、近乎残酷的笑意,“契约的规则,正按照我的推演,将他们推向一个……愈发极端和痛苦的演化方向。”
芙蕾雅缓缓后靠,指尖轻轻敲击着水晶球的表面,仿佛在抚摸一场由她引导、却由契约规则自行演绎的悲剧。
“规则已然成为舞台的骨架,剧情正沿着最符合逻辑的悲剧路径上演。”她轻声自语,眼中闪烁着满足的光泽,“现在,只需静静观赏,这由‘守护’之心亲手编织的命运枷锁,将如何将他们引向那个必然的终局。”
“真是……越来越令人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