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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的天光刚漫过青竹村的山尖,试种区的竹篱笆外就挤得水泄不通。

杨大脚的蒲扇拍得噼啪响,粥碗里的米油都晃到了袖口:“都瞧仔细喽!昨儿还蔫得像炭棍子的金薯苗——”她踮着脚扒着篱笆,话头突然卡在喉咙里,蒲扇“啪嗒”掉在地上。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蹲在最前面的小桃。

这丫头跟着苏惜棠学了半月农活,此刻伸手轻轻碰了碰苗茎,指尖触到翡翠般的水润:“活了!真活了!”她仰头看向苏惜棠,眼睛亮得像星子,“苏姐姐,你看这根须!扎进土里半寸多,白生生的跟小蛇似的!”

“活菩萨!”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老吴头颤巍巍挤到最前头,手里还攥着吴小宝的记事本子——这七日来程七娘派来的人如何半夜摸进地里撒药粉,全记在纸页上。

他望着三株顶生小黄花的金薯苗,突然拔高嗓门:“我老吴头说话算话!从今儿起,青竹村所有抗旱豆、红薯苗,统归苏娘子调配!谁要敢再使绊子,就是跟全村的饭碗过不去!”

“对!”杨大脚弯腰捡起蒲扇,用力拍着大腿,“我家那亩地,明儿就翻整出来,全种苏娘子的‘福苗’!前儿我家那口子还说这苗是灾星带的邪物,我这就回去揪他耳朵来认错!”

围观的村民跟着哄笑起来,有几个妇人把怀里的鸡蛋、山核桃往苏惜棠怀里塞,被她笑着推回去:“大家的心意我领了,等秋后的收成翻三番,再跟我客气不迟。”

可她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攥紧了袖口。

关凌飞站在她身侧半尺处,猎靴无意识地碾了碾地上的土块——他察觉她指尖的凉意,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又靠了靠。

直到人群渐渐散去,只剩竹篱笆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苏惜棠才低声道:“程七娘不会善罢甘休。”

关凌飞摸出腰间的短刀,在掌心转了个刀花。

铁鬃蹲在他脚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这狼崽子昨日替青雀挡刀时受的伤还没好全,毛被血粘成一撮撮的,此刻却支棱着耳朵,盯着村外的方向。

“我让阿青盯着村东头的破庙了,”他声音像浸了山涧的石头,“那女人昨夜被押回村时,我瞧她袖中坠着块铜牌子,刻着‘程’字。”

苏惜棠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灵泉在空间里叮咚作响。

她望着试种区里在风里摇晃的金薯苗,想起昨夜石臼里磨的青莲粉——那是用灵泉泡了七日的莲瓣,专门解“血枯散”的毒。

“她要的不是毁苗,是毁我的名声。”她抬头时眼里闪着冷光,“可她不知道,青竹村的命,比她的毒更硬。”

月亮爬上后山时,猪圈外的草窠里传来细碎的响动。

青雀攥着药包的手在抖。

程七娘的短刀尖还抵在她后颈,声音像毒蛇吐信:“你若敢漏半分口风,我让人把你扔进狼窝。”可她又想起关凌飞脚边的铁鬃,想起苏惜棠递来的那碗热粥——昨夜被押回村时,那女人没让她跪,反而让人烧了热水给她洗伤口。

“就撒这一把。”她咬着牙,摸黑凑近猪圈的食槽。

槽里的麦麸混着野菜,散发着酸溜溜的味儿。

她刚要抖开药包,忽然听见“咔嚓”一声——是枯枝断裂的动静。

铁鬃的獠牙几乎要贴上她的后颈。

青雀尖叫着跌坐在地,药包“骨碌”滚进麦麸堆里。

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见关凌飞站在五步外,猎刀映着冷光:“程七娘呢?”

青雀浑身筛糠,手指哆哆嗦嗦指向猪圈后的老槐树。

树影里闪过一道黑影,程七娘的短刀划破夜色,却在触及关凌飞衣襟时顿住——铁鬃的爪子已经按在她脚背上,狼眼在暗处泛着幽绿。

“放我走。”程七娘的声音发颤,可袖中那枚“程”字铜牌却被她攥得发烫,“你留着这小丫头也没用,她不过是个跑腿的——”

关凌飞突然笑了。

他退后半步,铁鬃极有默契地收回爪子。

程七娘转身就跑,发簪上的珍珠散了一路,在月光下像撒了把碎银。

“为什么放她?”苏惜棠的声音从猪圈后传来。

她披着件青布外衣,手里提着盏灯笼,暖黄的光映得她眉眼柔和,“不怕她跑了?”

“跑不了。”关凌飞弯腰捡起那枚铜牌,在灯笼下照了照,“万丰号的标记。”他把铜牌塞进苏惜棠手里,“程七娘是条线,顺着线才能摸到粮帮的根。”

青雀缩在食槽边,看着这对夫妻说话,突然哭出声来:“苏娘子,我不是故意的……小姐说要是完不成任务,就要给我灌哑药……我们这些侍女,都是被卖进粮帮的孤女,跑了是死,不跑也是死……”

苏惜棠蹲下来,与她平视。

她从怀里摸出个粗陶碗,碗里盛着灵泉水,在月光下泛着淡金色:“喝了它。”见青雀犹豫,她又笑,“不是毒药,是能让人睡个安稳觉的水。你昨夜没合眼吧?眼尾都青了。”

青雀颤抖着接过碗。

泉水入口清甜,像是浸了山茶花的露。

她望着苏惜棠身后的灯笼,突然想起今日清晨试种区里的金薯苗——那抹翡翠色的生机,和眼前人眼里的光,竟有几分像。

后半夜,苏惜棠坐在灶房里,把程七娘的药包摊在桌案上。

月光透过窗纸,照见纸包里暗褐色的药粉——这是青雀方才哭着交代的“血枯散”,撒在作物根上,三日内必枯。

关凌飞靠在门框上,看她用银针挑了点药粉,收进个小瓷瓶里:“明儿要当众烧了?”

“不。”苏惜棠把瓷瓶塞进贴身的衣襟里,抬头时眼里有锋芒,“明儿要让全村人看看,这毒粉有多狠,再让他们看看——”她摸着腰间的玉佩,灵泉在空间里叮咚作响,“福女的命,有多硬。”日头刚爬上晒谷场的老槐树,青竹村的晒谷场就被挤得水泄不通。

杨大脚举着豁口的陶碗当扩音器,扯着嗓子喊:“都来瞧苏娘子要干啥!昨儿夜里我见她往药庐搬了半筐竹牌子,准是要跟粮帮那毒妇算账!”

苏惜棠站在晒谷场中央的石磨旁,怀里抱着个蓝布包裹。

关凌飞立在她左侧三步远,铁鬃蜷在他脚边,耳朵却支棱得像两把小匕首——这是他护妻时特有的架势。

她能感觉到后颈被晒得发烫,可掌心的蓝布裹着的药包更烫,那是昨夜她用灵泉水浸过三遍的“血枯散”,此刻正透过布料灼着她的皮肤。

“诸位叔伯婶子。”她开口时,晒谷场突然静得能听见山雀啄食的响动。

苏惜棠解开蓝布,露出里面三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团:“这是程七娘昨夜让青雀往猪圈食槽撒的毒粉,叫‘血枯散’。”她捏起其中一个纸包抖开,暗褐色药粉簌簌落在石磨上,“撒在作物根上,三日内必枯。前儿试种区的金薯苗蔫了,就是这东西干的。”

人群里炸开一片抽气声。

老吴头猛地站起来,手里的烟杆“咔”地折成两截:“难怪我家二小子说后半夜瞧见黑影!合着是粮帮的人来使阴招!”

“不止这个。”苏惜棠朝吴小宝招招手。

那少年抱着个厚本子挤过来,额角还挂着汗——他天没亮就去村头老槐树下取了藏在树洞里的布片。

吴小宝翻开本子,声音发颤却清晰:“老马头供词:上月廿三,程七娘的侍女拿半吊钱,让他往青竹村东头的旱田里撒灰粉,说是‘催肥药’。老马头说那灰粉的颜色,跟这血枯散……”他翻到夹着布片的那页,“跟这块从程七娘鞋底刮下来的碎布,染的颜色一模一样。”

“好啊!”杨大脚的蒲扇“啪”地拍在大腿上,震得石磨都晃了晃,“合着那毒妇不光害现在的苗,连上个月的旱情都是她捣的鬼!当咱们青竹村是软柿子呢?”

“粮帮程氏,为保高价粮市,竟派人投毒毁田、嫁祸于我!”苏惜棠拔高声音,石磨上的药粉被她的气音震得轻颤,“今日证据确凿,我将上报县衙,还青竹村一个清白!”

“报官!报官!”杨大脚带头喊,立刻有几十个嗓门跟着炸起来。

王屠户攥着杀猪刀比划:“我跟去!要是县太爷不管,咱们就去府城!”几个半大孩子举着树枝当刀枪,追着喊“抓毒妇”,惊得老母鸡扑棱棱飞上草垛。

苏惜棠望着眼前泛红的眼眶、攥紧的拳头,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她要的就是这股子“同仇敌忾”。

可当她的目光扫过人群边缘那个佝偻的身影时,心跳又漏了一拍。

赵金花站在晒谷场最边上,手里抱着个粗布口袋。

她的手指把袋口的麻绳搓得起了毛,见苏惜棠看过来,喉结动了动,突然大步走上前。

粗布口袋“咚”地砸在石磨旁,糙米的香气混着土腥气散出来:“苏娘子……我也出一份力。”她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没擦净的灶灰,“前儿我还嫌你克夫,是我老糊涂。这十斤糙米,算我给村里赔罪。”

苏惜棠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糙米。

米粒饱满,带着晒过日头的暖:“赵婶子的心意,青竹村收着。”她转头喊小桃:“拿‘善粮簿’来。”小桃抱着个红漆木匣跑过来,掀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竹片,每片上都刻着村民的名字和捐粮数。

苏惜棠接过小桃递来的刻刀,在新竹片上刻下“赵金花 糙米十斤”,“每户支援,皆记‘善粮簿’,将来分红加倍。”

赵金花的嘴唇抖得厉害。

她活了四十多年,头一回觉得自己不是“搅家精”,不是“老虔婆”,而是“能为村里出份力的人”。

她抹了把眼睛,粗声粗气地说:“明儿我去后山砍竹子!给试种区扎更结实的篱笆!”

人群散得差不多时,日头已经偏西。

关凌飞把最后几个村民送出院门,转身见苏惜棠正对着石磨上的药粉发呆。

他走过去,用指节轻轻叩了叩她的额头:“想啥呢?”

“程七娘烧账册的样子。”苏惜棠摸出贴身的瓷瓶,里面装着少许血枯散,“灵田泉心说这是‘大毒’,可我总觉得……”她没说完,关凌飞却懂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枚“程”字铜牌,在夕阳下泛着冷光:“粮帮的根,比咱们想的深。”

当夜,月光漫过药庐的窗棂时,苏惜棠又进了灵田。

她跪在药池边,将瓷瓶里的血枯散倒进池心。

灵泉突然翻涌,水面浮出两个金色大字——“大毒”。

紧接着,池边的青莲抖了抖花瓣,一滴露珠“啪”地坠入池中。

水面泛起涟漪,映出画面:程七娘在密室里,将一摞账册扔进火盆。

火星子窜起来,照亮她扭曲的脸:“宁可烧光十万石粮,也不能让‘活种’出山……”她的指甲掐进掌心,“那苏惜棠的苗要是传开了,咱们粮帮还怎么囤粮抬价?”

苏惜棠的指尖抵在池边,能感觉到灵泉透过皮肤往她血管里钻。

池底的淤泥里,第四枚莲籽正缓缓裂开道缝,嫩白的芽尖顶破种皮——像极了那日试种区里,从毒土里钻出来的金薯苗。

她摸出怀里的铜牌,在月光下看了又看。

牌面刻着的“程”字,被灵泉映得泛着幽蓝。

苏惜棠将铜牌轻轻按在泉心,灵泉突然沸腾,溅起的水珠落在她手背上,烫得她一颤——这铜牌里,藏着比“血枯散”更毒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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