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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大的雨点砸在斗笠上,噼啪声盖过关凌飞的马蹄声。

苏惜棠伏在他背上,怀里的药箱撞得肋骨生疼——王二家的娃烧得眼白翻红,村里的蓝根汤、薄荷膏全不管用,老医头拍着大腿说“得雪心莲吊命”,可那东西只长在北岭绝壁的冰缝里。

“前边崖口风大!”关凌飞扯着嗓子喊,青骓的马蹄在泥水里打滑。

他后背绷得像块铁,苏惜棠能摸到他肩颈的肌肉随着马的颠簸抽搐——自从光翼鹰群被雷暴冲散,他的鹰哨就再没应过。

针婆子跟在后边,竹杖点地如敲梆子:“这雨来得邪性,前日里东山岭的云还白得像棉絮。”她裹着油布的白发被风掀开一绺,浑浊的眼珠突然缩紧,“停!”

话音未落,苏惜棠脚下的山石“咔”地裂开细纹。

关凌飞反手攥住她手腕,可塌方的轰鸣已经盖过一切——整段山道像被无形的手扯开,碎石混着泥浆从脚边滚下去,青骓长嘶着前蹄腾空,却终究没踩住滑溜的土坡。

“护好玉佩!”这是苏惜棠坠崖前最后一个念头。

失重感撞得她胃里翻涌,眼前的雨帘成了倒悬的银线,关凌飞的手从她腕间滑脱时,她听见他吼了声“惜棠”,尾音被风声撕得粉碎。

剧痛没来。

她本能护住胸前的翡翠玉佩,却觉有晶丝从玉中窜出,如活物般缠住她的腰腹,坠势竟缓了下来。

风灌进喉咙的刺痛还在,可下落的速度慢得像飘——等膝盖磕上实地的瞬间,右肩重重撞在块凸石上,疼得她倒抽冷气,却听见关凌飞粗重的喘息就在身侧。

“飞鹰爪!”针婆子的竹杖敲在石头上,火星子溅起来,“那畜生发疯了?”

苏惜棠扶着石壁抬头,只见关凌飞单手抠住岩缝,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她的手腕,指节发白如骨。

他肩背上划开三道血口子,想来是坠崖时被灌木刮的,可眼神亮得吓人:“我在。”

雨不知何时停了。

雾气从谷底漫上来,裹着股清甜的药香,像熬了三天三夜的参汤。

苏惜棠抹了把脸上的水,这才看清四周——他们竟落在个被千仞峭壁环抱的山谷里,崖壁上爬满她叫不出名的藤草,红的果、蓝的花,每一片叶子都泛着水润的光。

“这是……”她踉跄着走近岩壁,指尖刚要碰到刻在石上的纹路,玉佩突然烫得灼人。

青莲第六瓣的光从玉中透出来,照在岩壁的浮雕上——那是株五片叶子的草,叶片上的绒毛、茎秆的弧度,竟和她灵田里种的“冷月草”分毫不差。

“师嫂!”小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惜棠转头,见程七娘正扶着小桃从另一侧的石缝里钻出来,小桃怀里还紧紧抱着个油皮纸包——是她临走前塞给小桃的《禁药正名录》残本。

“看这个!”小桃扑到岩壁前,指尖几乎要戳到石面,“这张图!和名录里被撕去的那页……”她声音发颤,“连边上的虫蛀痕迹都一样!”

程七娘摸出袖中的铜尺,量了量浮雕的尺寸,又翻开小桃怀里的残本比对。

她向来冷静的脸泛起薄红:“不是复刻,是……”她顿了顿,“这些纹路在动。”

苏惜棠凑近细看,果然见岩壁上的线条像活物般游走,原本分散的草药图渐渐连成一片,最后竟勾勒出幅人体经络图——三焦经的走向、穴位的位置,比她在现代课本上见过的还要清晰三分。

“地母医使的传承。”

苍老的声音从谷底升起。

苏惜棠浑身一震,循声望去,只见雾气里浮起道白影——是个白发老妪的残魂,身上的素色裙裾没有风却在飘动,眼尾的皱纹里凝着千年的霜。

“你既持契入谷。”老妪的目光扫过苏惜棠颈间的玉佩,青莲的光在她眼底投下涟漪,“便非过客。”

关凌飞立刻挡在苏惜棠身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短刀。

针婆子的竹杖点地,封脉术的气场在她周身凝聚。

只有苏惜棠望着老妪的眼睛,突然想起灵田莲心昨夜浮现的倒悬飞檐——和这老妪衣袍上的云纹,竟有七分相似。

“前辈。”她按住关凌飞的胳膊,“我们为何会坠到此处?”

老妪抬手,指尖拂过岩壁上的经络图。

那些线条突然化作金粉,簌簌落在苏惜棠掌心:“药谷认主,自会引契而来。”她的声音渐轻,像要散进雾里,“跟我来。”

雾气突然翻涌。

苏惜棠顺着老妪指引的方向望去,谷心处隐约有片池水,水面如琉璃般静止,倒映着岩壁上的药图,却照不出他们的影子。

老妪的素色裙裾掠过药心池水面,带起细碎的涟漪。

苏惜棠这才看清池底沉的不是普通玉简——断裂处泛着幽蓝的光,碎片间缠着半枯的青藤,藤上结着米粒大的红果,每颗都像凝着一滴血。

“欲知本源,需以心头血祭池。”老妪的声音像古寺檐角的铜铃,震得苏惜棠耳膜发颤,“若心不诚,万药枯死;若命不当,魂魄永困。”

关凌飞的手瞬间攥紧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湿衣渗进来:“不祭。”他喉结滚动,短刀在指间转了个花,刀尖却始终垂着没指向老妪,“就算要雪心莲,我再去北岭——”

“飞鹰爪的伤还在渗血。”苏惜棠反手握住他的手背,触到他掌心新结的茧子,“王二家的娃等不了。”她望着池底断裂的玉简,想起昨夜灵田莲心浮现的倒悬飞檐,想起小桃怀里残本上虫蛀的痕迹,“这谷引我们来,不是要取命的。”

关凌飞的指节捏得咔咔响,却没再说话。

他扯下腰间的兽皮,三两下裹住她被崖石擦破的右肩,血珠从指缝渗出来,在兽皮上洇出朵小红花。

苏惜棠摸出随身的银针,针尖抵住指尖时,余光瞥见针婆子攥着医典的手在抖——那是她师祖传下的《岐黄真解》,封皮都磨得起了毛边。

程七娘退后半步,护住小桃和油皮纸包,铜尺在袖中压出道浅痕。

老妪的目光像两盏灯,直端端照进她心里。

“我祭。”

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血珠坠进池心。

原本静止如镜的池水突然炸响,轰鸣声震得岩壁上的药图簌簌往下掉金粉。

苏惜棠被气浪掀得踉跄,关凌飞立刻揽住她腰,短刀“噌”地拔出来——可下一刻,三株金红的草破水而出,每片花瓣都像浸了朝阳,九瓣叠生的花芯里滚着露珠,竟散出雪心莲的清冽。

“九转还魂草!”针婆子的医典“啪”地掉在地上,她扑到池边,枯瘦的手指悬在草叶上方半寸,“我师祖说过,这草……这草能活死人——”

话音未落,三株草突然腾空,金红的光尾扫过苏惜棠颈间的玉佩。

玉佩剧震,晶丝如活物般从玉中窜出,顺着她心口往四肢百骸钻,疼得她倒抽冷气,却见识海里浮起张半透明的图——灵田里的冷月草、雪脊藤、雾心兰……每株药草都牵着银线,线上标着“相生”“相克”“引经”,她念头刚动,指尖点向“雪脊藤”与“雾心兰”,图中立刻跳出一行金字:“可合制‘三焦复元散’,主治虚脱重症。”

“这是……”她喉咙发紧,想起王二家娃翻白的眼,“能救急?”

针婆子捡起医典,颤抖着翻到最后一页,枯黄的纸页上歪歪扭扭记着半首方歌。

她突然跪在地上,额头几乎要碰到药心池的水:“《岐黄真解》里说,三焦如渎,药引难寻……这方暗合五运六气,比师祖当年补的还周全!”

程七娘的铜尺“当”地敲在石上:“小桃,取药箱。”小桃早把油皮纸包塞给她,抱着苏惜棠的药箱跑过来,指尖沾着药粉都没擦:“雪脊藤要晒半干,雾心兰取第三片叶——”

苏惜棠的手在识海医络图上划过,所有步骤自动在脑海里浮现。

她接过小桃递来的石臼,雪脊藤的汁液是清绿色的,雾心兰的叶汁却泛着淡紫,两液相融的刹那,竟腾起团青雾,散出股清甜的香。

“给我。”

众人转头,不知何时,药心池边多了个形容枯槁的老人。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腰间挂着个缺了口的药葫芦——是青竹村的老医头!

苏惜棠这才发现,他们坠崖时,老医头竟也跟着滚了下来,此刻他瘫在石头上,嘴角还挂着血,可眼睛亮得像星子:“我……我活不成了,这方……让我试试。”

关凌飞的短刀“哐当”落地。

苏惜棠攥着药汁的手在抖,她想起上个月老医头把最后半块药引塞给她时说的“娃比我金贵”,想起他跪在村头求乡绅借药被推搡的样子。

“喝。”她蹲下来,把药汁喂进老医头嘴里。

半刻钟后,老医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不再冰凉,脉搏像春溪般跳得有力:“我能感觉到……药力从三焦经往上走,到了膻中穴……像春风吹过荒原。”他老泪纵横,“我活了七十岁,今儿才知道,医道该是这样的。”

药谷的雾气突然浓重起来。

关凌飞猛地抬头,短刀重新握在手里:“有人。”

程七娘的铜尺已经抵住小桃后心,她侧耳听了听,压低声音:“马蹄声,至少五骑。”

苏惜棠识海里的医络图突然泛起红光,指向谷口方向。

她扶老医头坐好,转头正看见老妪的残魂望着谷外,白发被风掀起,眼尾的霜似乎更重了:“是太医院的人。”她抬手,指尖划过断裂的玉简,“他们寻这谷寻了百年,为的是……”

“为了地母医契!”

炸雷般的声音从谷口传来。

苏惜棠循声望去,雨幕里跃出几骑黑马,为首的男人穿着玄色官服,腰间挂着金丝绣的太医院徽章,火把映得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脚边的泥水里,插着支断裂的金针,针尖还沾着血——和苏惜棠在关家祖祠见过的那支皇室密盒里的金针,纹路分毫不差。

“陆昭。”针婆子的声音像淬了冰,“你师兄的封脉术,你倒学了个十成。”

陆昭的马前蹄扬起,溅起的泥水落在苏惜棠裙角。

他盯着她颈间的玉佩,火把在他眼底烧得通红:“地母医使的传承,该由皇家供奉!”他抽出腰间的铁鞭,“把玉佩交出来,或许能留你全尸——”

“惜棠!”关凌飞的飞鹰爪破空而至,带起的风卷得陆昭的火把忽明忽暗。

苏惜棠识海里的医络图突然亮如白昼,雪脊藤与雾心兰的银线自动缠向陆昭的马腿——那马吃痛,嘶鸣着人立而起,把陆昭掀进了泥坑。

老妪的残魂突然飘到苏惜棠面前,她的手穿过苏惜棠的身体,按在玉佩上。

苏惜棠感觉有暖流涌进识海,医络图上的银线更亮了几分。

老妪的声音轻得像要散了:“承契者……”

谷外的马蹄声更近了。

程七娘已经把小桃和老医头护在身后,铜尺在掌心转了个圈。

关凌飞的短刀上还滴着雨水,却稳稳挡在苏惜棠身前。

针婆子捡起地上的医典,指腹抚过“三焦复元散”的字迹,突然笑了:“当年我师父说,医道该在民间。”她抄起竹杖,“今日倒要看看,是皇家的铁鞭硬,还是百姓的医心——”

“轰!”

又是一声炸雷。

苏惜棠抬头,见东边的云层裂开道缝,晨光正从缝里漏下来,像根金线,端端照在药心池上。

老妪的残魂在金光里愈发清晰,她转向众人,白发上沾着金粉,声音里有了几分温度:“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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