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雯白皙的脸颊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她忍着笑意,提议道:“要不……我们等下饭后再来找教授?他忙了半天,现在浑身都是泥土,估计也要回去清洗一下换身衣服什么的。”
“有道理。”张铭一想也是。在国内,饭点去拜访别人本就是一种不太礼貌的行为,主人家还得纠结要不要留客吃饭,容易让双方都陷入尴尬。
当然,如果客人从一开始就是奔着蹭饭去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正当二人达成共识,准备先去找点吃的时,身后教学楼的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
他们回头望去,只见罗宾教授竟然又从楼里走了出来。他依然是那副浑身脏兮兮的模样,只不过手里的样本盒和小铲子已经不见了。
“抱歉,抱歉!”教授一路小跑过来,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笑容,“我刚回到办公室,就被我的助教汤姆提醒,这才想起来,你们二位最开始是有正事要找我来着,瞧我这记性!”
“教授,您不需要先……换身衣服吗?”张铭看着他那几乎能和泥土融为一体的登山靴,好心提醒道,“就这样去拜访您的朋友,是不是不太礼貌?”
“没事没事!”罗宾教授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那家伙早就习惯了。走吧,我带你们去!”
看来,这位教授的朋友,也是一位奇人。
张铭和苏晓雯对视一眼,只好跟上了他那充满活力的步伐。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罗宾教授并没有带他们去什么偏僻的研究楼,而是一路来到了大学校园最中央的那座宏伟的巨构建筑——中央图书馆。
刷卡进入后,图书馆内那股庄重、静谧的学术气息扑面而来。三人没有在一楼停留,而是径直走上了通往顶层的电梯。
他们最终停在了一扇由厚重桃花心木制成的、镶嵌着黄铜装饰的门前。这里与楼下人来人往的景象截然不同,安静得仿佛能听到尘埃落地的声音。
罗宾教授连门都没敲,大大咧咧地就推门而入。
门内的景象,让张铭和苏晓雯都瞬间有些失神。
这里的气氛,与罗宾教授办公室的“混沌美学”,是另一个极端。这里是极致的、甚至有些强迫症般的“秩序美学”。
高大得直抵天花板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般,整齐地排列着。每一本书的书脊都朝向外,按字母与年代顺序,以一种近乎完美的姿态陈列。甚至连书脊顶端离书架上沿的距离,都仿佛用尺子量过,分毫不差。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旧羊皮纸的干燥气息与化学防腐药剂的、冰冷而独特的气味。
在一张巨大而整洁的红木书桌后,一个身穿三件套马甲、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盏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台灯下,用一把小小的镊子,整理着一叠叠写满了古老文字的卡片。
他的神情专注而严谨,那份气质,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位睿智的瑞士银行家,而非历史学家。
“伊莱亚斯!我来看你了!”罗宾教授热情洋溢地打了声招呼,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而被称作“伊莱亚斯”的男人,只是从卡片后抬起头,透过金丝眼镜的镜片,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便又立刻低下了头,继续着自己手中那精细的工作。
张铭:“……”
这看起来……可不像是关系很好的样子。莫非,是罗宾教授单方面承认的“朋友”?
“别这么冷漠嘛!”罗宾教授毫不在意这份冷遇,他走到桌前,本想亲热地拍拍对方的肩膀。
然而,伊莱亚斯教授的身体,却如同猫一般,极其敏捷地向旁边一侧,完美地闪躲开了罗宾那只粗糙的大手。
“罗宾,”伊莱亚斯的声音,和他外表一样,冷静、清晰,不带丝毫情绪起伏,“我什么时候能看到你干干净净地进入我的办公室,我什么时候就会对你热情一些。”
说着,他甚至都没有抬头,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造型典雅的、类似香薰炉的黄铜装置,放在桌角,面无表情地说道:“请站到那边,将你身上的孢子和泥土颗粒的味道,过滤一下,再与我说话。我可不想让这里的古籍善本,在你开口说话时,被你身上那些不明来源的真菌孢子污染。”
张铭看着这极致反差的一幕,脑海中没来由地,浮现出了童年时看过的、一部国产动画片的名字。
他凑到苏晓雯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悄悄分享了自己的感受:“你有没有觉得,这很像……《没头脑和不高兴》?”
苏晓雯那张一直保持着礼貌与严肃的小脸,在听到这个比喻的瞬间,差点没绷住。
“噗嗤”一声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她用手死死地捂了回去,憋得双肩一耸一耸的,脸颊也泛起了一层好看的红晕。
罗宾教授对此毫不在意,他大大咧咧地站到了香薰炉旁,然后转身,为两边介绍起来:“这位是伊莱亚斯·豪教授,我们学校最顶级的古文献与货币史专家,目前常驻图书馆进行资料研究,不参与任教。”
张铭和苏晓雯连忙收敛心神,对着这位看起来有些“洁癖”的豪教授,恭敬地鞠躬问好。
众所周知,在图书馆待着的老师,都深藏不露,类似于金庸武侠中,少林寺里的扫地僧。
伊莱亚斯教授也终于抬起了头,扶了扶眼镜,对着两位学生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所以,”他一边低头继续整理卡片,一边问道,“你这次又有什么事,还特意带着学生过来?”
罗宾教授指了指张铭,说道:“我这位很有天赋的学生,手上有一枚古时候的金币,想请你这位专家帮忙掌掌眼。”
“古钱币?”
伊莱亚斯教授整理卡片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豁然抬头,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与他严谨外表截然相反的炽热光芒!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他也顾不上扶,三步并作两步地从书桌后绕了出来,不知何时,手上已经戴上了一双崭新的、洁白的棉布手套。
他快步走到张铭面前,从一旁的书架上,又取出了一个铺着深蓝色天鹅绒的软垫,用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急切语气,对张铭说道:
“快!年轻人!把它放到这里来!”
张铭看着他这判若两人的、狂热的模样,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罗宾教授,心中瞬间恍然大悟。
这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俩性格南辕北辙的家伙,会是朋友了。
他们,根本就是同一类人——只关注各自所热爱的事物,对周围事情完全不在乎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