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关城楼之上,张济按剑而立,眉峰紧锁,目光如刀般割向远处扬起的淡淡烟尘。斥候刚刚回报,一支规模不小的车队正朝着武关而来,旌旗之上赫然是一个“沈”字。
“沈?”张济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西凉口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莫非是那个助王允诛杀董公的沈文虎?”
身旁的侄儿张绣年轻气盛,闻言顿时握紧剑柄,眼中杀机毕露:“叔父!必是此贼无疑!董公待我等恩重,他竟敢自投罗网。不如开关迎敌,取其首级祭奠董公!”
“休得鲁莽!”张济厉声喝止,眼神却愈发凝重,“能诛杀董公者,岂是易与之辈?他此时前来,意欲何为?是奉王允之命攻我武关,还是另有所图…”
他心念电转。董卓死后,长安局势诡谲,他们这些外镇将领消息闭塞,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恰在此时,亲兵疾步来报:“将军,关外有一文士,自称武威贾诩,求见将军!”
“贾文和?”张济一怔。
贾诩是凉州有名的智者,素有同乡之谊,早年也曾相识。但此时出现,未免太过巧合。
“带他上来!”张济沉声道,心中警惕陡升。
不多时,贾诩一袭青衫从容登楼,对张济拱手一礼:“张将军,别来无恙。”
张济并未还礼,目光如炬直视对方:“文和先生,来得真是巧啊。城外沈字旗号未至,你倒先来了。莫非已投了沈文虎,是来作说客的?”语带寒锋,毫不掩饰审问之意。
贾诩面色平静如水:“将军明鉴。诩确已投身沈将军麾下。今日前来,正是奉主公之命,特为将军解惑而来。”
“解惑?”张绣忍不住插话,语带讥讽,“是来劝我叔父开关投降,好让你们南下逍遥吧?贾先生,董公尸骨未寒,你便转投仇敌,还有脸提凉州乡谊?”
贾诩不怒反叹,目光扫过城楼内外肃杀的西凉兵卒,声音沉凝:“绣儿忠义可嘉。然则,诩此来非为沈将军,实是为将军,为这武关上下数千凉州子弟的生死存亡而来!”
他踏前一步,语转低沉:“将军可知,如今长安已是何等光景?王允执政,清算西凉旧部,手段酷烈。李傕、郭汜等将军惶惶不可终日,人人自危。将军手握重兵,驻守咽喉要道,看似安稳,真能高枕无忧否?”
张济脸色微变,这正是他最深切的忧虑。他沉默不语,眼神却示意贾诩继续。
“今日王允尚未动手,不过是暂无力东顾,或欲以将军暂御关东。”贾诩声音压得更低,字字诛心,“待其整顿朝纲之后,将军以为,这武关险隘能挡得住朝廷王师?届时,将军与麾下这些追随您多年的凉州儿郎,又将落得何等下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啊!”
张济呼吸陡然粗重,指节因握剑过紧而发白。贾诩之言,将他最恐惧的局面血淋淋剖开。
贾诩见火候已到,这才抛出真正意图:“沈将军诛董实为自保。当日王允吕布合谋行刺,更有执金吾士孙瑞协助,纵使沈将军不愿,亦难改大局。更何况…”他话音一转,“沈将军冒险救下了渭阳君。将军若是不信,可随诩亲往求证。”
“今沈将军欲南下吴郡,开辟新业,正是用人之际。特遣诩来,诚邀将军共谋大业!江东富庶,北有长江天堑,足以自守。若将军愿弃关同行,非但可解眼前杀身之祸,更可得安身立命、大展拳脚之新天地!此乃绝境逢生之路,非屈膝投降,望将军明察!”
“南下?江东?”张济喃喃自语,这个提议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原以为不是攻关便是借道,未曾想竟是邀他共谋大业。
张绣也怔在原地,眼中敌意渐消,转为惊疑与不易察觉的动摇。固守武关,看似安全实则危如累卵;南下江东,虽是未知,却仿佛是一条生路,甚至是一条更广阔的征途。
张济的手缓缓从剑柄上松开,指节因用力过猛而微微泛白。他望向关外渐近的烟尘,又环视城楼上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西凉子弟。
“文和。”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素以智谋闻名凉州。今日之言,是真心为我和这些弟兄谋生路,还是只为沈文虎作说客?”
贾诩深深一揖:“将军,凉州男儿不说虚言。诩若只为求富贵,大可随波逐流,何必冒险前来?正因为念及同乡之谊,更不忍见数千凉州子弟无谓牺牲,方敢直言相谏。”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王允清算西凉旧部已在眼前。将军可曾想过,为何沈将军诛董后不留在长安享功,反要冒险南下?正因为看清了时局凶险。今日若将军执意守关,无论胜败,最终都难逃朝廷清算。胜了,王允必以重兵来讨;败了,更是死路一条。”
张绣忍不住插话:“可我叔父若开关相迎,岂非背主求荣?”
“非也。”贾诩摇头,“董公已逝,何来背主?将军此时不是在为任何人守关,而是在为麾下数千弟兄寻一条活路。沈将军有言:乱世之中,能保全追随自己的将士,方为真豪杰。”
张济目光闪动,显然被这句话触动。他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带我去见沈文虎。我要亲眼看看,这个能诛董卓、救下渭阳君的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武关城门缓缓开启,张济只带十余名亲兵出关。远处车队也已停下,一人单骑而来,正是沈风。
两人在关前相见,沈风率先下马,拱手道:“张将军,久仰。”
张济仔细打量眼前之人,不过二十的年纪,眉目间既有书生的儒雅,又有武将的英气,更难得的是眼神清明坦荡,全无敌意。
“沈将军诛董之时,可曾想过西凉将士的处境?”张济开门见山。
沈文虎坦然相对:“实不相瞒,当时形势危急,就算沈某什么都不做,结局依然不会有什么改变。风虽不才,却知乱世中保全性命、护佑追随者之重要。今欲南下开辟新天地,正需张将军这般人才相助。”
“听闻你救下了渭阳君?”
“是。渭阳君现在车中,受妥善照料。张将军若不信,可亲自探望。”
张济沉吟片刻,忽然问道:“若我愿同行,将军将如何安置我这些弟兄?”
“皆按才能任用,绝无偏私。南下之路艰险,正需同心协力。”沈文虎语气诚恳,“到了江东,水陆并进,大有可为。届时张将军与部下皆可安家立业,岂不胜过在这险关终日惶惶?”
此时,关上一阵骚动。
原来张绣不放心叔父,也策马出关而来。见到沈文虎,他本能地手按剑柄,目光警惕。
沈文虎却微微一笑:“这位想必是张绣将军吧?听闻将军枪法如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张绣一愣,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称赞自己,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张济看在眼里,心中已有决断。他回望武关城楼,又看向身后数千西凉子弟,终于重重颔首:“好!我张济愿率麾下两千精骑、三千步卒,随沈将军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