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阴雨终于在夏至前后显出了颓势。云层渐薄,久违的阳光如利剑般刺破氤氲天幕,将灼热的力量倾泻在江东大地上。持续月余的潮湿闷热被炙烤取代,温度骤然攀升,溽暑难当。
然而这期盼已久的晴日带来的不全是欣慰。
低洼处的内涝尚未退尽,积水浸泡过久的秧苗根部腐烂,在烈日下迅速萎黄;地势较高的田地又因雨水过多、日照不足,秧苗纤细羸弱,远不及往年粗壮。
太守府书房内,几份来自北方的紧急邸报被沈风重重摔在案上。
“关中、中原大旱,赤地千里,河水断流…”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而我们江东,却是涝灾!南北皆受天时所困,今岁粮食…已成定局!”
他猛地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刺目的阳光。北方的大旱与南方的涝灾形成鲜明而残酷的对比,让他清晰地意识到,今年最大的危机,无疑就是粮食!
“必须立即调整策略。”沈风转身,锐利的目光扫过房内的鲁肃、顾雍和侍立的周仓,“所有不必要的开支一律停止,所有能搜集到的粮食,必须牢牢掌控在郡府手中!”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鲁肃身上:“子敬,你去请朱功曹过来。另外,让周仓去把严同‘请’来。”
片刻后,朱达与严同先后抵达。朱达依旧面带忧色,而严同穿着那身小吏袍服,脸上还残留着近日春风得意的红光,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揣测太守突然召见的用意。
“朱功曹,”沈风先看向朱达,语气严肃,“将你近日所查,关于禁酒令执行官严同贪墨渎职、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罪证,一一禀来。”
严同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他偷眼去瞧沈风,却见太守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心中不由升起一丝侥幸。
朱达精神一振,从袖中取出一卷细目,朗声禀报:“禀府君!下官奉命暗中查访,已查明严同三大罪状!其一,滥用职权,私授酿酒许可,公然对抗府君政令,与吴县七家大商户秘密勾结,允许其继续酿酒!其二,借机索贿贪墨,他与商户约定每二十斛酒上缴三十石粮食作为‘特许税’,然其向府君禀报时,却谎称为二十石,每二十斛酒便私自截留十石!据查,截至昨日,严同经手收取的‘特许税’粮草总计超过四千五百石,其中上交府库三千石,其余一千五百石皆被其暗中侵吞!”
朱达每报出一个数字,严同的身体就颤抖一下,但他见沈风始终面无表情,突然壮着胆子抬起头,大声打断朱达:“我警告你不要乱讲话啊!我告你诽谤知道吗?他诽谤我呀!他在诽谤我呀!”
这突如其来的叫嚷让书房内顿时一静。朱达气得脸色发白,正要反驳,却见沈风轻轻抬手制止了他。
太守的目光终于落在严同身上,那眼神平静得令人心寒。
“继续说。”沈风对朱达微微颔首。
朱达深吸一口气,声音更加洪亮:“其三,行贿上官,企图蒙混过关!前日其送入府库的两千石粮食,名为商户捐献,实为其贪墨所得中分出部分,意图堵住下官之口,欺瞒府君!此獠行径,简直无法无天,罪无可赦!”
禀报完毕,书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严同粗重惊恐的喘息声。
沈风缓缓起身,踱步到严同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那目光如冰似雪,让严同最后的侥幸也彻底粉碎。
“方才不是说得很大声么?”沈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重压,“继续说,本府在听。”
严同浑身抖如筛糠,再也支撑不住,涕泪横流地磕头求饶:“府、府君饶命!小人一时糊涂,鬼迷心窍!小人知错了!求府君看在…看在小人这些日子也为郡府筹措了三千石粮草的份上,饶小人一命!那些粮食,小人愿意全部交出,只求府君开恩!”
他彻底慌了神,再也顾不得体面,只求活命。
沈风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算计。他摆了摆手,对周仓道:“放开他。”
周仓松开按着严同肩膀的手。严同瘫在地上,如同烂泥。
“你私自截留的一千五百石粮草,全部充公,纳入府库。”沈风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念在你确实为郡府‘筹措’了三千石粮食,也算有些微末之功,本府便法外开恩一次。给你留下两百石,算是给你,也给严帅一个交代。”
严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片刻,随即连连磕头:“多谢府君不杀之恩!多谢府君!”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沈风语气转冷,“自即刻起,将严同押回住处,关禁闭七十二个时辰!期间不得与任何人接触,好好反省己过!禁酒令执行官一职,即刻革除!”
“诺!”周仓应声,像提小鸡一样将浑身瘫软的严同提了起来,拖了出去。
处理完严同,沈风的目光转向朱达,语气变得温和而郑重:“通明,禁酒令一事,由你全权接手。此次,是真正的禁酒!郡府会下发正式文书,再次严申禁令。你需组织人手,严格稽查,凡有违令私酿、私售者,一经查实,除没收其酿酒器具、现存酒水外,更需按其酿酒所耗粮食之百倍,罚没粮草!绝不姑息!”
朱达闻言,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彩,他深深一揖,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下官领命!必不负府君所托,彻底禁绝私酿,为郡府节省每一粒粮食!”
他知道,府君这次是动了真格。百倍罚粮,足以让任何心存侥幸的酿酒之家倾家荡产!此举虽酷,但在粮荒迫在眉睫的当下,却是最快、最有效遏制粮食浪费的方法。
“去吧,放手去做。”沈风颔首,“非常之时,需用重典。若有阻力,随时来报我。”
“下官明白!”朱达挺直腰板,带着前所未有的决心和干劲,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