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仪冷哼一声:“再胡言乱语!小心舌头也没了。”
卢瑛沉默了,再不敢出声。
房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异响。
那是利爪抓挠地面的“沙沙”声。
伴随着沉重的、呼哧呼哧的喘息。
以及鼻翼极速耸动、贪婪嗅闻生人气息的动静。
那一瞬间,身后何琰原本极力平复的胸膛猛地一滞,环抱着我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肌肉瞬间硬如铁石。
我的头皮亦是一炸,一股凉气直冲脑门。
即便隔着两重门板,我也能分辨出这声音的主人——是黑将军!
那只被我一记手刀劈晕的黑色恶犬,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醒过来了,还被带到了此处。这畜生的恢复力远比我想象的要惊人,更糟糕的是,它记住了我的气味。
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懊恼。
那时为了不留痕迹,我只用了巧劲将其击晕,并未下杀手。
若是当时一刀了结了这畜生,又何至于此刻让自己与何琰再次置于这般绝境?
那狗的喘息声越来越近。
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贴着门缝在进行,声音沉重得像是压在我的心上。
它会直接冲进来吗?
这房门虽关着,但对于一只发狂的巨犬来说,不过是脆弱的摆设。
一旦它狂吠着撞开门,冲着衣柜狂叫,王婉仪那点强撑的威势将瞬间土崩瓦解。
何琰的呼吸就在我耳畔,温热的气流变得急促而压抑,但我感觉到他的手掌正慢慢覆在我的手背上,那是一种无声的安抚,也是一种随时准备暴起拼命的信号。
就在这时,屋内响起了王婉仪冰冷而决绝的声音。
“守好房门!若敢走开半步,即刻杖毙!便是那畜生扑上来,你们也要用身子给我挡住!”
这声音里透着世家贵女特有的狠戾与傲慢,不容置疑。
门外那两个原本瑟瑟发抖的侍女,在听到“杖毙”二字后,似乎是被更大的恐惧攫住了心神。我听见她们颤抖着应声,脚步挪动,死死地抵在了房门前。
哪怕面对的是獠牙森森的恶犬,她们更怕的是王家那生不如死的家法。
外面的狗似乎被门后生人的恐惧气味刺激到了。
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爪子扒拉着门槛,发疯似地就要往房里扑。
那一刻,我的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匕首。
若是门破,我只能杀出去,哪怕是死,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预想中的撞击并没有发生。
那只狗在即将扑上门板的一刹那,脖子上的绳索猛地绷直,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有人在最后关头,死死拽住了它。
黑暗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冷冷传来,透着一股洞悉一切的阴沉:“带下去。”
是刘怀彰。
这简短的三个字,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即将爆发的混乱。
却让我的心沉入了更深的谷底。
原来如此。
这位雍王世子,并非真的要放狗咬人。
他是聪明人,在这深更半夜,若是真的纵犬伤了王氏嫡女,那便是惊动朝野的大事。
他要的,只是一个确认。
狗不会撒谎,尤其是受过训练的猎犬。
黑将军既然在这个院子里醒来,且发了疯似地要往王婉仪房里冲。
那就说明,打晕它的人,或者身上带着异味的人,就在这间屋子里。
他不需要亲眼看到我们,这一声狗吠,这一个扑势,已经给了他最确凿的答案。
——房内有刺客,而且,是被王婉仪死保着的刺客。
他也是借这只狗,告诉王婉仪和房中人,他已知答案。
“是。”
侍卫应声,生拉硬拽地将还在咆哮的黑将军拖了下去。
狗吠声渐行渐远,院子里再次恢复了诡异的寂静。
但这寂静比之前的喧嚣更让人绝望。
刘怀彰既然已经确认了我们在里面,他会怎么做?
会强攻吗?会撕破脸破门而入吗?
此时的黑夜,已经到了最浓烈的时刻。
外面的更漏声隐约传来,再过一个时辰,城门就会打开。
天也要亮了。
或者,他会去请王家人吗?
王家,会来人吗?谁,会来呢?
在衣柜内依死死僵持相依的我和何琰。
动作逐渐僵硬,也已经到了考验意志的时候。
何琰的下巴轻轻抵在我的肩窝,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虽然平稳,却比往常沉重有力得多。
天,还很黑。
然而,刘怀彰始终没有进来。
看来,他想要留有余地。
彼此退避和周旋的余地。
破局的人来得比我们预想中的还要早。
一阵略显嘈杂却又极力控制进退节奏的脚步声从院门外传来。
不是军队整齐划一的步伐,更像是……一群人簇拥着什么重要人物。
会是雍王或雍王妃吗?
刘怀彰会将这局面事态,升级到雍王这层来处理吗?
我和何琰同时再次绷紧了神经。
伴随着丝绸摩擦的细碎声响,还有敲击地面的笃笃声,象是拐杖
“世子,老太君到。”
侍卫的通报声打破了沉寂。
我和何琰的身躯在黑暗中紧紧贴合,这一刻,我们都从对方的僵硬中读懂了局势的变化。
刘怀彰,雍王世子,他竟如王婉仪所愿,请来了王家在屏城的老太君。
如此骑虎难下,确实需要有人从中调停。
老太君,不仅是王婉仪可借倚之势,亦是刘怀彰想要索要的更大合作诚意之人。
如果,王婉仪房中确实藏了什么不该藏的人。
王家,也要做出交待。
看来……竟是一场大戏,要上演。
可是,紧接着,一个熟悉得让我浑身一震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老太君,慢些!这边台阶高。”
那声音带着呵护,又带着撒娇般的责备。
那声音温润清朗,却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虚弱。
是林昭!
我猛地睁大眼睛,几乎要在黑暗中惊呼出声。
怎么会是林昭?
他不是应该留在栖云庄吗?
为何会出现在这戒备森严的雍王府?
竟然这么快竟陪同老太君过来了?
他是被别人喊过来的,还是自己主动找过来的?
我和何琰,在黑暗中对视一眼,都满是疑惑。
然而,紧绷了一晚上的弦,终于是松了些许。
王家老太君来了。
林昭来了。
此危局,或许有了转圜的余地。
很快,门被轻轻推开。
一位身着深紫色大袖衫的身影,在林昭小心翼翼的搀扶下,缓步入内。
她步伐虽缓,却自有一种沉淀了数十年风雨的稳重温雅,甫一现身,屋内那剑拔弩张的空气便为之一清,仿佛被无形的威仪所抚平。
接着,那慈爱而威严的声音才轻轻响起:
“仪娘子……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