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护国府西郊火药作坊。
卢象升站在简陋的工棚里,看着眼前几个黑乎乎的瓦罐,眉头紧锁。
李师傅，咱们现在的火药，威力还是不够。他拿起一小撮黑色粉末，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一股硫磺味扑鼻而来。
李铁匠擦了擦额头的汗：护国公,老汉已经尽力了。这配方是祖传的，硝七成五，硫一成，炭一成五。
问题就在这里。卢象升把火药倒回瓦罐，硝酸钾纯度不够,而且配比不精确。你看这火药，颜色深浅不一，说明混合不均匀。
李小宝蹲在旁边,小本子上记得密密麻麻。八岁的孩子已经成了卢象升的首席记录员,每次技术试验都少不了他。
护国公,什么是硝酸钾？李小宝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求知欲。
卢象升蹲下来，用炭条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示意图：硝就是硝酸钾。它藏在土里、粪里、草木灰里。但挖出来的硝很脏，里面有盐、有其他杂质。纯度越高，火药威力越大。
那怎么提纯呢？
用水。卢象升继续画，把粗硝放热水里溶解,杂质沉底,然后冷却,硝酸钾就结晶出来了。反复几次，就能提高纯度。
李铁匠听得一愣一愣的：护国公，您懂得真多。老汉做了三十年火药,都不知道还能这样。
我也是听说的。卢象升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从今天开始,咱们搞个项目，改进火药。目标是让威力提高五成,燃烧更稳定。
李铁匠一咬牙：成！老汉豁出去了。
先别急。卢象升拦住他，这次要安安稳稳来，不能再出事了。李师傅，把你手下最机灵的十个工匠叫来,咱们组个技术攻关小组。
十二月二十三日，技术攻关小组正式成立。
除了李铁匠和李小宝,还有十个经验丰富的工匠。卢象升把他们召集在作坊里，开了个动员会。
诸位，这次任务很重要，也很危险。卢象升环视众人，火药这东西,弄不好会炸死人。但如果成功了,咱们护国军的战斗力能翻倍。
一个老工匠问：护国公,您说的提纯硝酸钾,具体怎么做？
来，我演示一遍。
卢象升让人烧了一大锅热水，然后把一块粗硝扔进去，用木棍搅拌。粗硝很快溶解了，水变成了浑浊的黄色。
看到没？溶解了。他指着锅底，那些黑色的渣子就是杂质。
他让人把上层清液倒进另一个缸里，然后放在冷水里降温。过了一刻钟，缸底开始出现白色的晶体。
这就是比较纯的硝酸钾。卢象升捞起一块，你们看，白色透明，比粗硝干净多了。
李小宝趴在缸边，眼睛都亮了：护国公，好神奇！
这叫重结晶。卢象升笑了笑，把这些晶体再溶一次，再结晶一次，纯度还能更高。
李铁匠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护国公，您真是神人！
接下来三天，十二个人分成三组，日夜不停地提纯硝酸钾。他们把护国府各处收集来的粗硝，一遍遍溶解、过滤、结晶。
工棚里热气腾腾，炭火烧个不停。工匠们汗流浃背，但没人喊累。
李小宝详细记录每个步骤：第一次提纯，纯度从六成提高到七成五。第二次提纯，到八成。第三次提纯，达到八成五。
够了。卢象升看着雪白的硝酸钾晶体，满意地点点头，再提纯下去，成本太高。八成五已经很不错了。
十二月二十六日，火药配方优化开始。
卢象升在工棚里支起一架简易天平，这是李铁匠连夜赶制的。虽然粗糙，但基本能用。
以前配火药，都是估摸着来。卢象升把一堆砝码放在桌上，从今天起，咱们要精确称量。硝七成五，硫一成，炭一成五，一分一毫都不能差。
他示范着用天平称量：先称十五两硝酸钾，再称二两硫磺，最后称三两木炭粉。
混合的方法也要改。卢象升端来一盆清水，以前是干混，粉尘飞扬，容易爆炸。咱们改用湿法混合。
他把三种材料倒进瓷盆里，加入适量清水，慢慢搅拌成糊状。
水不能多，也不能少。他一边搅拌一边讲解，太稀了不成型，太干了混不均匀。大概这样，像稠粥一样。
李小宝在旁边记：水的量大概是火药总重的两成。
卢象升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小宝记性真好。
搅拌均匀后，卢象升把火药糊摊在竹筛上，放到阳光下晾晒。
晒到半干的时候，要搓成颗粒。他示范着用手搓，颗粒状的火药，燃烧更稳定，不容易结块。
这个过程要反复几次，直到火药完全干燥，变成黑色的小颗粒。
李铁匠学得认真：护国公，这法子好！以前老汉做的火药，有时候一点就轰一下，有时候点不着。肯定是混得不匀。
卢象升捻起一粒火药仔细看，均匀很重要。火药不均匀，威力就不稳定。
一月初五，第一次测试。
护国府北郊的荒地上，围起了一圈栅栏。卢象升、王文义、程文炳等人都来了，还有十几个工匠。
李铁匠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木盒，里面装着新配制的火药。
先测燃烧速度。卢象升在地上画了条线，撒上一两火药，然后退到十步外。
李小宝拿着一根长香，战战兢兢地点燃了火药。
嗤——一道火光闪过，火药瞬间烧完，速度比旧火药快了一倍。
王文义拍手，这火药够劲！
再测爆炸威力。卢象升让人搬来一个陶罐，装入半斤火药，埋上引信。
所有人退到五十步外。
李铁匠点燃引信，然后撒腿就跑。
一声巨响，陶罐炸成了无数碎片。泥土被炸起一丈多高，落下来砸得众人灰头土脸。
程文炳抹了把脸上的土：这威力……比以前大多了！
卢象升走到爆炸坑边，蹲下来仔细查看。坑深一尺，直径三尺，周围的土都被震松了。
按这个威力算，大概提高了四成。他站起身，接近目标了。
连续测试了五次，结果都不错。威力稳定在提高四成左右，燃烧速度也明显加快。
正当众人兴高采烈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第六次测试，一个工匠在装填火药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火药突然自燃。
火光冲天，工匠被炸飞出去，另一个站得近的也被波及。
救人！卢象升冲上去，但已经晚了。
两个工匠躺在地上，一个当场没了气，另一个全身烧伤，哀嚎不止。
卢象升脸色铁青，立刻下令：停止试验！所有人后退！
刘婆子带着翠儿匆匆赶来，查看伤员。但烧伤太重，那个幸存的工匠在半个时辰后也咽了气。
卢象升看着两具尸体，沉默了很久。
是我的错。他低声说，太急了。没有做好安全措施。
李铁匠跪在地上，浑身发抖：护国公，是老汉操作不当……
不怪你。卢象升扶起他，怪我。我应该想到火药的危险性。
他转身对所有人说：今天的事，是血的教训。从现在起，所有涉及火药的工作，必须制定严格的安全规范。人命比什么都重要。
当天晚上，卢象升秉烛夜书，制定了《火药作坊安全规范》。
一、禁止明火。所有照明用封闭式灯笼，不得使用火把。
二、禁止铁器敲击。工具必须用木制或铜制，防止火花。
三、工人不得穿钉鞋，必须穿布鞋或草鞋。
四、每次配制火药，不得超过十斤。
五、工坊必须远离人烟，周围挖壕沟，防止爆炸波及。
六、工人必须经过严格培训，考核合格才能上岗。
七、配置充足的水源和沙土，用于灭火。
第二天，卢象升召集所有工匠，逐条讲解安全规范。
记住，他语气严厉，火药是危险品。少一分小心，就可能要人命。我宁可进度慢一点，也不能再死人。
他给两个遇难工匠的家属，每家送了一百两抚恤金，这是护国府最高的抚恤标准。
李铁匠带着工匠们，给两个遇难者立了墓碑，碑上刻着：为护国府技术进步而牺牲。
休整三天后，项目重新启动。
这次，所有人都严格遵守安全规范。工棚里不见一点明火，所有操作都小心翼翼。
一月初八，燧发枪改进项目启动。
卢象升把李铁匠叫来，拿出一支燧发枪：李师傅，咱们的枪有两个问题。第一，射程太近，只有八十步。第二，精度太差，十发能中三发就不错了。
这个……李铁匠挠挠头，老汉也知道，但不知道怎么改。
我有两个办法。卢象升在纸上画了个螺旋形，第一，在枪膛里刻螺旋槽，叫来复线。子弹经过时会旋转，飞得更稳，射得更远更准。
李铁匠看着图，眉头紧锁：这……这太难了。在枪膛里刻螺旋？
难是难，但必须做。卢象升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慢来，咱们先做一支试试。
李铁匠带着三个最好的工匠，开始攻克来复线技术。
他们先做了个特制的钻头，前端是螺旋形的刀刃。然后把钻头固定在一根长轴上，人力转动，一点点钻进枪膛。
这个过程极其费时费力。一支枪的枪膛，长三尺，要钻出四条螺旋槽，每条深半分，螺距固定。
第一次尝试，钻歪了，枪膛报废。
第二次，钻头断了。
第三次，螺旋不均匀。
李铁匠急得嘴上起了泡，但始终不放弃。
一月十二日，经过十几次失败，第一支来复枪终于完成。
测试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程文炳端起枪，瞄准百步外的靶子。
子弹呼啸而出，准确命中靶心。
中了！有人欢呼起来。
连射十发，七发命中靶子，其中三发在靶心附近。
射程呢？王文义问。
程文炳又试了几次，确认有效射程达到一百二十步。
比旧枪提高了五成！卢象升大喜，李师傅，成了！
李铁匠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护国公，老汉总算没给您丢脸。
与此同时，纸壳弹的研制也在进行。
卢象升找来做纸的工匠，让他们用牛皮纸卷成小筒，一头封口。
每个纸筒里，装一份定量的火药，再装一颗子弹。他示范着，士兵装弹的时候，撕开纸筒，倒入火药，再塞入子弹。
李小宝在旁边算：护国公，传统装弹需要称量火药、倒火药、装子弹、压实。大概要两分钟。用纸壳弹，只需要倒和装两步，三十秒就够了。
没错。卢象升赞许地点头，射速提高四倍，战场上就是生死之别。
第一批纸壳弹很快做出来了。一千发，整整齐齐排列在木箱里。
程文炳拿去让士兵试用，反馈极好。
护国公，这东西太方便了！士兵们兴奋地说，以前装弹手忙脚乱，现在几下就好了。
手榴弹的改进也有突破。
现有的手榴弹是陶罐装火药，外面用布条点燃。爆炸时主要靠冲击波，杀伤力有限。
卢象升提出改进方案：在陶罐外面绑铁片、铁钉。爆炸时，铁片四散飞射，杀伤力能提高好几倍。
李小宝又补充：护国公，能不能把陶罐改成铁罐？铸铁爆炸后碎片更多。
好主意！卢象升眼睛一亮，小宝这脑子真灵。
李铁匠立刻着手制作铁壳手榴弹。他铸了个薄壁铁罐，里面装火药，外面绑铁钉，插上引信。
第一次测试，效果惊人。
爆炸后，铁片和铁钉飞出十几步远，把周围的木桩打得千疮百孔。
杀伤半径从三步提高到八步。卢象升测量后，非常满意，这才是真正的杀器。
一月十五日，第一批新式武器正式下线。
卢象升在校场上召集将领们，展示成果。
桌上摆着：
改进火药五百斤。
来复枪二十支（试验品）。
纸壳弹一千发。
新式手榴弹一百枚。
王文义拿起一支来复枪，爱不释手：护国公，这枪真的能打一百二十步？
不信你试试。
王文义端枪瞄准，连射五发，四发命中百步外的靶子。
他放下枪，长叹一声：有了这枪，咱们护国军如虎添翼！
程文炳试了纸壳弹，更是赞不绝口：以前装弹慢得要命，现在快多了。一个士兵的火力，相当于以前四个。
杨国柱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枚手榴弹：护国公，这东西真这么厉害？
等打仗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卢象升笑道。
最后，卢象升宣布了量产计划。
三个月内，生产来复枪一千支，纸壳弹十万发，新式手榴弹五千枚。他环视众人，李师傅，压力大吗？
李铁匠咬咬牙：老汉带三十个学徒，日夜赶工。来复枪慢些，但其他能完成。
来复枪慢不要紧，质量第一。卢象升叮嘱，宁可少做几支，也要保证每一支都好用。
钱守道在旁边算账：护国公，这次研发投了三千两，原料采购五千两，人工费两千两，总共一万两。
卢象升毫不犹豫，这一万两，换来军队战斗力质的飞跃。
散会后，卢象升单独留下李铁匠和李小宝。
李师傅，技术保密的事，我要再强调一遍。他神色严肃，火药配方、来复线技术、纸壳弹制作，这些都是机密。只有咱们这十几个人知道。
李铁匠郑重点头：老汉明白。绝不外传。
工坊实行封闭管理。卢象升继续说，外人不得进入，违者严惩。参与的工匠，每人加倍发工钱，但必须签保密契约。
李小宝举手：护国公，我也签。
卢象升摸了摸他的头：小宝还小，不用签。但你要记住，这些东西不能跟任何人说。
我记住了！李小宝认真地点头。
除了这些，卢象升还让李铁匠试验了烟雾弹和信号弹。
烟雾弹用硝酸钾、硫磺、糖混合，点燃后产生大量白烟，能掩护部队撤退。
信号弹则加入不同的药剂，燃烧时产生不同颜色的烟雾，可以用于通信。
虽然都还是初级产品，但已经可以实用了。
一月十六日傍晚，卢象升站在火药作坊外，看着夕阳西下。
李小宝跑过来，递给他一个厚厚的本子：护国公，我把所有的技术都记下来了。
卢象升翻开本子，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硝酸钾提纯的步骤、火药配比的数据、来复线的尺寸、纸壳弹的规格……
小宝，他感慨地说，你将来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工程师。
工程师是什么？
就是……懂技术的人。卢象升笑了笑，没有解释太多。
他抬头看着天空，心里涌起一股豪情。
技术就是力量。
有了这些新式武器，护国军的战斗力至少提高五成。
明年春天，无论是清军、朝廷还是李自成，谁敢来犯，都让他们见识见识现代技术的威力。
走吧，回去了。他拍了拍李小宝的肩膀。
师徒二人并肩走在夕阳下，身后是冒着袅袅炊烟的工坊。
那里，藏着改变这个时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