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三年,十月初十。
南京,下关海军基地。
秋雨连绵,江面上一片萧瑟。虽然几天前的那场巡逻艇惨败让基地内的气氛有些压抑,但在那几座巨大的干船坞和封闭的机修车间里,一种更加紧张、更加精密,也更加令人战栗的备战工作正在昼夜不停地进行。
“镇海号”铁甲舰的指挥塔内,李小宝正带着几个徒弟,小心翼翼地安装着一台外形笨重、布满铜线和真空管(早期电子管雏形)的机器。
“轻点!都轻点!”李小宝指挥着,“这可是老师(卢象升)画了图纸,徐院长(徐尔觉)亲自吹玻璃做出来的‘电子管’!比金子还贵!要是磕碰了,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这台机器,就是中华国最新研制的“二型舰载无线电台”。相比于之前的火花间隙发报机,它使用了原始的电子管放大信号,传输距离更远,杂音更小,甚至可以进行简单的语音通话(虽然极其模糊,主要还是靠摩尔斯电码)。
徐尔觉和郑森站在一旁,看着这台黑乎乎的铁疙瘩,眼中充满了敬畏。
“小宝,这东西……真的能让我们在几十海里外就像面对面一样说话?”郑森忍不住问道。虽然他之前见过无线电,但那种“千里传音”的感觉依然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只要天线不倒,没问题。”李小宝拍了拍机器的外壳,接通了电源。
“滋滋——”
指示灯亮起,一阵轻微的电流声传来。
李小宝戴上耳机,按动电键,向停泊在隔壁码头的“定远号”发出了测试信号。
“滴——滴滴——(天王盖地虎)”
仅仅过了一秒钟,耳机里就传来了清晰的回令:
“滴滴——滴——(宝塔镇河妖)”
“通了!”李小宝摘下耳机,打了个响指,“而且这次我们用了加密频段。郑芝龙就算从洋人那里搞到了简易的收报机,听到的也只是一堆乱码噪音。”
徐尔觉深吸一口气,走到海图桌前,一把将手中的铅笔拍在“长江口”的位置上。
“好!有了这双‘顺风耳’,‘东海计划’就可以实施了!”
所谓的“东海计划”,是卢象升、徐尔觉和郑森共同制定的绝密作战方案。核心思想只有十六个字:诱敌深入,拉开距离,无线指挥,聚而歼之。
郑芝龙的优势在于船多、人多,他在长江口摆下的“铁索连环阵”更是像个刺猬,硬冲肯定吃亏。
所以,必须把他引出来。引到宽阔的东海上去,引到适合铁甲舰机动和重炮发挥的深海区去。
“诱饵准备好了吗?”徐尔觉看向郑森。
“准备好了。”郑森的眼神冷峻如铁,“我从第二舰队里挑选了五十艘航速较慢的老式福船,装满了沙袋和柴草,伪装成满载物资的‘运粮船队’。由我的副官带队,大张旗鼓地从南通出海,佯装要绕道北上,去给北方运粮。”
“这是一步险棋。”徐尔觉沉声道,“这五十艘船,很可能就是肉包子打狗。”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郑森咬着牙,“只要能把郑芝龙的主力引出来,哪怕这五十艘船全沉了,也值!”
“主力舰队呢?”
“主力舰队今晚出发。”徐尔觉指着海图上的舟山群岛,“我们不走主航道,走崇明岛北侧的浅滩水道(需涨潮时通过)。绕到郑芝龙的背后,也就是舟山外海埋伏。”
“在这个过程中,全舰队实行‘无线电静默’!”
徐尔觉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军官。
“从出港的那一刻起,除了旗舰,所有船只只许收听,不许发报!关闭所有探照灯!甚至连烟囱的排烟都要控制!我们要像一群哑巴刺客,悄无声息地潜伏到猎物的身后,直到……”
徐尔觉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直到刀子架在他们脖子上的那一刻!”
……
十月十二日,清晨。
长江口外海,郑家联合舰队旗舰。
郑芝龙正躺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享受着侍女的按摩。自从击沉了中华军的巡逻艇后,他的自信心极度膨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纵横四海的年代。
“大帅!有情况!”
负责了望的哨官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兴奋的潮红。
“怎么?卢象升那缩头乌龟出来了?”郑芝龙懒洋洋地问道。
“不是铁甲舰!是运粮船!”哨官汇报道,“在北面的航道上,发现了一支庞大的船队,足有五六十艘!吃水很深,看旗号是中华国的‘北方运输支队’!估计是想趁着大雾,偷偷溜出海去给北京运粮!”
“运粮船?”郑芝龙猛地坐起来,眼睛放光。
对于海盗来说,肥羊比战舰更有吸引力。而且截断南北粮道,正是他封锁长江口的主要目的。
“看清楚了吗?有没有铁甲舰护航?”郑芝龙还是很谨慎的。
“看清楚了!周围只有几艘小炮艇,根本没有那些冒黑烟的大家伙!估计是被咱们上次打怕了,不敢出来了!”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郑芝龙大笑,“卢象升啊卢象升,你想从我的眼皮子底下偷运粮食?做梦!”
“传令!”郑芝龙站起身,杀气腾腾,“前锋营不动,继续封锁江口。中军主力、后卫营,共计八百艘战船,随我出击!给我把这块肥肉吞了!连渣都不许剩!”
“大帅,要不要留点预备队?”郑芝虎在一旁提醒道,“万一有诈……”
“诈个屁!”郑芝龙不屑一顾,“这里是长江口,是咱们的地盘!就算有诈,凭咱们八百艘战船,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他们淹死!再说了,那几艘铁甲舰要是敢出来,早就被咱们的哨船发现了!”
郑芝龙太迷信他的“眼线”了。他不知道的是,在这个无线电时代,他的那些靠旗语和快船传递消息的哨兵,在中华海军面前,就像是盲人和聋子。
“出发!抢钱抢粮!”
“呜——呜——”
凄厉的牛角号声响彻海面。
郑家庞大的舰队解除了连锁,升起风帆,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浩浩荡荡地向着北面的“诱饵”扑去。
……
与此同时,崇明岛北侧,一片暗礁密布的危险水域。
潮水正在上涨。
五艘铁甲舰(镇海、定远、致远、经远、来远)关闭了所有不必要的灯光,烟囱里喷出的黑烟经过特制的冷凝装置处理,变得极淡。
它们像五条巨大的黑鱼,小心翼翼地穿行在礁石之间。
驾驶舱里,只有舵手沉重的呼吸声和声呐员(此时为简单的听音器)的监听声。
没有口令,没有喧哗。
所有的指令都通过那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电报机屏幕(信号灯)传递。
“滴——(旗舰令:航速五节,跟进。)”
“滴滴——(二号舰收到。)”
“滴滴——(三号舰收到。)”
这种无声的默契,这种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协同,是旧式海军无法想象的。
郑森站在“镇海号”的甲板上,看着远处海平面上那渐渐远去的郑家舰队的帆影,心中默默念道:
“父亲,您上钩了。”
“这一次,孩儿要让您输得心服口服。”
……
十月十二日,午时。
东海,嵊泗列岛附近海域。
郑芝龙的舰队终于追上了那支“运粮船队”。
“杀啊!抢啊!”
郑家水匪们发出了震天的欢呼,他们驾驶着快船,争先恐后地扑向那些笨重的福船。
然而,当他们跳上甲板,砍翻了几个抵抗微弱的水手,打开货舱想要搬运金银财宝时,却全都傻眼了。
货舱里没有粮食,没有银子。
只有满满当当的沙袋、干柴,以及……成堆的火药桶。
“不好!是火船!是陷阱!”
一名水匪头目惊恐地尖叫起来。
就在这时,那些还没死的“水手”(其实是敢死队)猛地拉燃了引信,然后跳入大海。
“轰!轰!轰!”
五十艘“运粮船”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冲天的火光和浓烟瞬间吞噬了冲在最前面的郑家战船。无数水匪被炸飞上天,碎木板像雨点一样落下。
虽然这种爆炸对于八百艘战船的庞大舰队来说,损失并不算伤筋动骨,但对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中计了!快撤!”郑芝龙脸色惨白,他在旗舰上看得清清楚楚。
“大帅!往哪撤?”
“回长江口!回水寨!”
然而,就在郑芝龙下令掉头的瞬间。
“滴滴滴——(全舰队注意,猎物已入网。)”
“滴滴——(解除静默。打开雷达(了望哨)。)”
“滴——(攻击开始!)”
在郑家舰队的东南方向,也就是他们的归路方向。
海平面上,突然冒出了五道浓黑的烟柱,直冲云霄。
紧接着,那个令郑芝龙魂飞魄散的汽笛声,穿透了爆炸的喧嚣,清晰地传了过来。
“呜——!!!”
五艘早已埋伏多时、蓄势待发的铁甲舰,排成了标准的“t”字横队,横亘在郑家舰队回家的路上。
而在铁甲舰的后方,是那艘神秘的“热气球母舰”,十几个巨大的热气球正在缓缓升空。
徐尔觉站在舰桥上,放下了手中的耳机,拿起了扩音器。
“各舰注意!不用节省弹药!”
“把这帮海盗,给我炸进海底!”
“开火!”
“轰——!!!”
五艘战舰,数十门重炮,发出了复仇的怒吼。
东海大决战,在无线电的静默与火炮的轰鸣中,正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