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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时衍把最后一口粥喝干净,白瓷碗底映出他微红的耳尖,在素净的瓷面上泛着怯生生的粉。

沈星辞伸手去接碗,他却手肘猛地往后一缩,碗沿差点磕到胸口,发出轻响:“我来洗。”

“你伤着肩。”

沈星辞的指尖悬在半空,笑意里带点揶揄,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碗沿的温度,那点暖像从对方掌心传过来的,“难道要我这个老婆看着你逞能?”

荣时衍的喉结滚了滚,把碗往怀里紧了紧,骨节泛白的手指扣着碗沿,连呼吸都放轻了:“我是你老公。”

四个字咬得格外重,尾音却有点发飘,“这点事都做不了,像什么样子。”

他说着,视线扫过茶几上那幅没画完的画。

码头的阴影里藏着个模糊的人影,像爆炸前的自己,在火光里只剩个剪影。

他端着碗往厨房走,步伐放得极慢,左肩每动一下,纱布下就传来针扎似的疼,却硬是没哼一声。

沈星辞靠在门框上看他,见他笨手笨脚地开水龙头,手背溅上水珠也没察觉,指节处的旧疤在水光里泛着白。

“水温调高点。”

沈星辞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碗,指尖擦过他的掌心,触到虎口那片常年握枪磨出的厚茧,粗糙,“别着凉。”

荣时衍的手僵在原地,指缝里还残留着碗沿的温度,暖得烫人。

他看着沈星辞弯腰洗碗的背影,米白色围裙系在纤细的腰上,勾勒出柔和的曲线,后颈的碎发沾着点水汽。

他忽然想起爆炸那天的火光,橙红色的焰舌舔舐着码头的油桶,而现在沈星辞身上的光晕,却带着松木香的暖意,把那些狰狞的画面都裹软了。

“你以前……也总这么对我?”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目光落在沈星辞手腕的红绳上,绳结处的暗红在水光里泛着微光。

水流声顿了顿,沈星辞回头时,睫毛上沾着点水珠,顺着脸颊滑到下颌线:“不然呢?”

他关掉水龙头,水珠顺着下巴滑进领口,洇出片深色的痕。

“你以前总说我煮的粥太甜,却每次都喝干净,连碗底的枣核都要嚼两下,说这样才不浪费。”

荣时衍的眉头皱了皱,太阳穴突突地跳,好像有什么碎片在脑子里撞——消毒水的味道,红绳的触感,还有句模糊的“太甜了”,却怎么也抓不住。

他只能盯着沈星辞领口的水渍,喉结滚了滚:“……那以后少放两颗枣。”

沈星辞低笑出声,转身时故意撞了下他的胳膊,肩膀蹭过他没受伤的右臂:“遵命,老公。”

这声“老公”喊得太自然,荣时衍的心跳又乱了节奏,震得肋骨都发颤。

他伸手想扶他,指尖却在半空中拐了个弯,扶住了旁边的料理台。

台面上放着管颜料,是沈星辞常用的钴蓝,挤出来的膏体像他以前藏在枪套里的那枚毒针,针管里的液体也是这种深不见底的蓝,透着致命的冷。

“你画的码头……”

他忽然想起客厅的画,左眉骨的疤痕在灯光下跳了跳,“是荣门的码头?”

沈星辞擦碗的动作顿了顿,海绵擦过碗沿发出轻响,随即笑开:“随便画的,看着眼熟。”

他把碗放进消毒柜,金属碰撞声清脆,“怎么,老公要去视察?”

荣时衍没接话,只是盯着那管颜料。

记忆里有片模糊的海,咸腥的风裹着硝烟味,码头的吊臂像只断了手的巨人,还有枪声,火光,以及……一个戴着红绳的背影,在火里晃,红绳末端的结打得和沈星辞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想什么呢?”

沈星辞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红绳扫过他的鼻尖,带着点皂角香,混着他身上的松木气息,清清爽爽的,“脸都白了。”

荣时衍猛地回神,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差点捏碎那截细骨,指腹掐进红绳与皮肤的缝隙里,像是怕对方跑了:“别去码头。”

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尾音发颤,“那里危险。”

沈星辞的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

他反手握住荣时衍的手指,掌心贴掌心,温度烫得惊人,几乎要灼伤彼此的皮肤:“好,不去。”

他仰头看他,笑得温顺,睫毛在眼底投下浅影,“有老公保护我,我哪儿都不去。”

荣时衍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那里映着自己的影子——眉头紧锁,左眉骨的疤痕狰狞,浑身都透着戒备。

他忽然松开手,指腹还残留着红绳的粗糙感,耳根又红了:“……嗯。”

————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沈星辞手腕的红绳上,泛着金红色的光,绳结处的暗红像颗凝固的血珠,在光里闪着暗哑的亮。

荣时衍忽然想起十岁那年,也是这样的晴天,他把这根红绳塞进那个总被欺负的小不点手里,恶狠狠地说:“戴着,丢了打断你的腿。”

小不点当时吓得眼圈都红了,却死死攥着红绳,指缝里挤出红痕,生怕被抢走。

那天的阳光也是这样,晒得人后背发暖,和现在沈星辞掌心的温度重叠在一起,暖得让人想缩成一团。

现在,那根红绳系在沈星辞手腕上,而他这个“老公”,正被对方看得心跳如鼓,连左手的旧疤都在发烫。

荣时衍清了清嗓子,转身往客厅走,步伐比来时慢了些,左肩的伤牵扯着疼,却刻意把脚步声放重了些,像是在等身后的人跟上,又像在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沈星辞看着他紧绷的背影,衬衫后领被汗浸湿一小块,眼底的温顺散去,只剩深沉的玩味。

他慢悠悠地跟上去,指尖摩挲着红绳上的暗纹——那是荣门的家徽,三枚交错的枪头刻得极浅,只有常年握枪的人,才能摸出那细微的凹凸。

他的“老公”,记性好像没那么差。

这场戏,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

客厅的落地钟敲了三下,黄铜钟摆晃出细碎的嗡鸣,在安静的屋里打着转。

荣时衍坐在沙发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沙发扶手的胡桃木纹理,那里有道浅痕,边缘还留着焦黑的渍。

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黏在画室虚掩的门上。

沈星辞进去快半小时了,说是要补完那幅码头夜景,画布上的钴蓝颜料大概已经干了。

“咔嗒。”

画室门开了道缝,沈星辞探出头,琥珀色的眼睛在阴影里亮着:“老公,帮我递支钴蓝颜料。”

尾音拖得有点长,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荣时衍几乎是弹起来的,膝盖撞到茶几腿也没吭一声,发出闷响,动作快得像接到指令的兵。

他走到画架旁,才发现沈星辞把画转了个方向,码头的阴影被涂得更深,靛蓝色的笔触层层叠叠,隐约能看出是荣门的标志——三枚交错的枪头,枪尖淬着点赭石色的光,在暗色调里闪着冷光。

“在这儿。”

他递过颜料管,指尖擦过沈星辞的手背,对方的皮肤温凉,烫得他像触到火星,猛地缩回手,指节都在发烫。

沈星辞接过颜料,忽然笑了,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老公,你看这里。”

他用画笔点了点码头吊臂下的阴影,那里的颜料厚得快掉下来,“像不像只受伤的鹰?”

荣时衍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团阴影的形状,和他左肩的枪伤重合得丝毫不差——子弹从肩胛骨下方穿入,留下个不规则的窟窿,医生说再偏半寸就废了,现在那道疤还在隐隐作痛。

“别瞎画。”

他伸手想挡,掌心却在离画布半寸处停住,被沈星辞按住手腕。

对方的掌心温温的,力道却不容抗拒,指腹还沾着点未干的颜料,蹭在他的皮肤上像朵小小的蓝花,在苍白的皮肤下格外显眼。

“怕什么?”

沈星辞低头调颜料,钴蓝里掺了点赭石,调出种像凝固血液的颜色,在调色盘里晕开,“画的是我老公,还能怕人看?”

他故意把画笔往荣时衍眼前凑了凑,颜料的气味混着松节油的辛辣漫过来,呛得人鼻尖发痒。

荣时衍的喉结滚了滚,看着沈星辞专注的侧脸,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他鼻梁上投下道金线。

忽然觉得这画室太安静了,只有画笔划过画布的沙沙声,让他左手虎口的旧茧都开始发烫,痒得想握枪。

他下意识摸向腰后——空得发慌,像心里缺了块。

“我去倒杯水。”

他猛地起身,膝盖撞到画架腿,颜料盘晃了晃,几滴钴蓝溅在地板上,在浅色的地板上洇开,触目惊心。

沈星辞看着他逃似的背影,唇角勾起抹笑,眼底的琥珀色亮得惊人。

画笔在阴影里又添了笔,那只“鹰”的翅膀下,多了截若隐若现的红绳,红绳末端的结打得和他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荣时衍端着水杯回来时,画室里多了股松节油的味道,呛得他皱了皱眉。

沈星辞正对着画布出神,手腕的红绳垂在颜料盘边,离那抹像血的颜色只有半寸,线头已经沾了点蓝。

“小心。”

他快步上前,攥住那截红绳往回拉,力道没收住,把人拽进了怀里。

沈星辞的后背撞在他胸口,带着松木香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过来。

荣时衍的心跳瞬间乱了,左手僵硬地悬在半空,不知道该扶对方的腰,还是该按在自己心口。

“老公,你抱得太紧了。”

沈星辞的声音闷闷的,从怀里传出来,带着点笑意,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皮肤传过来,麻得荣时衍指尖发颤。

荣时衍像被烫到般松开手,耳根红得能滴出血,连脖颈都泛着层薄红。

“谁让你不看路。”

他别过脸,目光却瞟向沈星辞的手腕,红绳安然无恙地系在那里,才松了口气。

傍晚时分,门铃突然响了,叮咚声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荣时衍的反应比谁都快,瞬间挡在沈星辞身前,左眉骨的疤痕绷得笔直,浑身的戾气都收不住了:“谁?”

声音冷得像冰,和平时那副笨拙的样子判若两人。

门外传来个恭敬的声音,带着点怯意:“荣先生,是我,阿武。送药来了。”

荣时衍的眉头皱得更紧,眉骨的疤痕都在跳。

他不记得这个名字,却莫名觉得刺耳,让心口发紧。

沈星辞从他身后探出头,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指尖划过他绷紧的肌肉:“是家里的老管家,你以前总骂他笨手笨脚,却每次出差都要带他做的杏仁酥,说比外面买的合口味。”

荣时衍的记忆里没这号人,却被“家里”两个字烫得心尖发麻。

他侧身让开,眼神却像扫描仪,把门口那个捧着药箱的老头从头到脚看了三遍。

灰布褂子,布鞋,左手无名指少了半节,边缘还留着不整齐的疤。

阿武被他看得直哆嗦,把药箱递过来时差点脱手,金属锁扣撞在地板上叮当作响。

“先生,这是您要的进口消炎药……沈先生,您要的颜料也买来了,老板说这批次的钴蓝特别正。”

沈星辞接过颜料,眼角的余光瞥见阿武偷偷往荣时衍身上瞟,目光在他左肩的纱布上打了个转,又飞快地移开,带着点心虚。

“辛苦阿武叔了,进来喝杯茶?”

“不了不了。”

阿武连连摆手,目光在荣时衍身上打了个转,欲言又止,“先生,码头那边……三当家的问您什么时候……”

“闭嘴。”

荣时衍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左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不该问的别问。”

阿武吓得脸都白了,鞠了个躬就溜了,关门声大得在楼道里回荡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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