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铜鹤香炉里,烧了多年的松烟香飘到桌上堆着的奏折旁,在沈星辞手指的金环上结了层薄霜。
他推开“暗卫营改制”的奏疏,金环断裂的纹路上还沾着朱砂。
这是昨晚圈画“死士殉主制”时不小心蹭上的——那道红痕像道没好的伤口,在晨光里红得刺眼。
“都改成影卫军。”
沈星辞把奏疏推给沈一,黑色常服的袖口扫过砚台,墨汁在纸上晕出像云一样的印子,“以后只查贪污腐败,不沾人命。”
沈一的手指敲了敲奏疏上“废除死契”四个字,他已经从穿盔甲改成穿系着玉带的朝服,却还是习惯性地把手按在腰边空着的地方。
那里以前别着暗卫营的短刀,现在挂着枚双鱼玉佩,是沈星辞亲手解下来给他的。
鱼肚子上的刻痕,和当年寒玉池底的抓痕,在月光下形状一样。
“老卫营的人恐怕不服。”
沈一抬头时,鬓角的头发扫过耳后淡了的朱砂痣,当年的血痕变成了浅浅的红色,像被日子洗过的胭脂。
“他们信‘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那一套。”
沈星辞突然笑了,金环在手指间转成一道银色的弧,环口刮过手心的老茧。
他站起来,龙涎香的味儿跟着袍角拂过沈一的脖子,比雁门关的风沙还暖:“那就让他们看看,活着保江山,比死了做鬼体面多了。”
三天后的早朝,沈星辞把影卫军的虎符扔在太和殿的金砖上。
铜符落地的脆响震得梁上的灰都掉了下来,和官员们倒吸冷气的声音缠在一起——那虎符被劈成两半。
一半刻着“君”,一半刻着“王”,合起来的纹路,正好是当年沈一挡箭时,箭头擦过肩膀的弧度。
“靖王掌管影卫军。”
沈星辞的声音撞在盘龙柱上,回音里带着金环的响声,“谁再敢说‘暗卫不能干涉朝政’,先问问这虎符答不答应。”
沈一接住扔过来的半枚虎符,手心的温度透过铜面渗进去,居然和多年前沈星辞替他吸毒时嘴唇的温度一样。
他突然跪下,朝服的下摆铺在地上像摊开的墨,把那半枚虎符按在额头上:“臣,肯定不辜负江山。”
殿外的太阳正烈,把两人叠在一起的影子印在金砖上,像枚被日子焐热的印章。
————
史官在《大启实录》上写“帝与王同朝”时,笔尖的狼毫刚蘸了晨露。
他看着紫宸殿里并排摆着的两张桌子,沈星辞的金环和沈一的玉佩,总在批奏折时碰到一起。
“这赈灾的粮食款,户部又拖了三天。”
沈一把账册拍在桌上,手指敲着“通州粮仓”四个字,上面的墨迹被指甲刮出浅痕,和他当年捏碎三皇子兵符时用的力气一样。
沈星辞抬头时,金环正好卡在沈一的指缝里。
他突然探过身,用环口轻轻敲了敲对方的手背:“传影卫军去查,就说……朕饿了,要吃通州的新米。”
沈一的喉咙动了动,耳后那点红又热了起来。
他想起昨晚沈星辞留他在偏殿睡觉,龙床的被子上还沾着玉兰花的香,是新帝亲手摘了放在枕头下的花瓣的纹路,和少年时桃花树下那片,在月光下能叠成一个样。
“陛下不怕言官说闲话?”
沈一抽回手,桌上的奏疏被带得滑了下来,露出页脚沈星辞补的小字:“阿珩的字,得练练捺笔。”
沈星辞笑着接住奏疏,金环在对方手腕上转了半圈:“他们说他们的,朕睡朕的。”
他突然压低声音,龙涎香的味儿飘到沈一耳边,“再说,阿珩昨晚踹了我三脚,这笔账还没算呢。”
窗外的玉兰花落了一台阶,像一场下不完的雪。
————
太后在慈宁宫摔碎第三只玉杯时,走廊下的玉兰花正落得满地都是。
她指着沈星辞的鼻子,银钗的尖儿差点戳到他眼里:“你要让沈家断了后?!”
沈星辞没动,金环在袖子里转得稳当,环上的断痕映着窗外沈一的影子——他正按着影卫军送来的密函,手指蹭过“江南盐商贪腐案”的封泥,和当年捏碎三皇子党羽的令牌时一样坚决。
“儿臣的江山,就是沈家的香火。”沈星辞转身时,龙袍扫过满地碎瓷片,“何况,有阿珩在。”
【系统:好感度100%!哇,宿主你也太会说话了吧!反派都听到你的表白了!】
太后的哭声突然停了,看着沈一推门进来的样子。
他朝服上的玉带正映着晨光,把那枚双鱼玉佩照得透亮——鱼嘴里叼着的红绳,是用沈星辞和沈一的头发缠的,在烛火下会泛出琥珀色的光。
“影卫军查到,盐商勾结的是太后的远房侄子。”沈一把密函放在桌上,字的笔锋里有沈星辞教他的捺笔,“按规矩该抄家。”
太后瘫坐在凤椅上,看着沈星辞接密函时,金环和沈一的玉佩在半空碰到一起。
那声清脆的响里,她突然想起先皇后临死前说的话:“星辞的命里,早有个比江山还重要的人。”
史官在实录里补“终身无妃”四个字时,特意留了半页空白。
多年后有人翻到这儿,见纸背面透出淡淡的朱砂印,是两个叠在一起的“辞”和“珩”,笔画缠在一起,就像当年雁门关背靠背的影子。
————
太庙的香柏树在风里响的时候,沈星辞的金环已经磨得像块琥珀。
他把剑鞘抵在沈一的后腰,白胡子扫过对方的鬓角——那里的头发早就白了,却还保持着当年扎头发的习惯,用根红绳系着,和沈星辞的那根缠在一起。
“再不快点儿,我的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沈星辞的剑穗扫过沈一的手背,那里的旧伤一到阴雨天就红通通的,像个褪不去的印。
沈一转身时,剑风卷得满地银杏叶飞起来,和当年杏林里挡箭的角度一模一样。
剑尖停在沈星辞脖子旁边时,他突然笑了,皱纹里的笑意漫到眼角,像被日子泡软的朱砂:“陛下的寒毒,比剑还快。”
沈星辞用剑鞘轻轻磕了磕对方的剑背,金环从手腕滑下来,正好套住沈一的剑柄。
环上的断痕和剑身上的刻痕严丝合缝——那是当年沈星辞亲手刻的“珩”字,被血水泡了半辈子,居然生出种温润的玉色。
“去石碑那儿。”
沈星辞收剑时,手指蹭过沈一手心的老茧,那里的纹路和太庙梁柱的年轮,在月光下疏密一样,“该留点念想了。”
两人的剑同时刺进太庙前的青石碑,石渣飞起来的瞬间,白头发在空中缠成一团,像当年的衣袍。
沈星辞的剑锋刻下“朕的江山”,沈一的剑锋接着刻了“有你一半”,合起来的石痕,正好是那枚双鱼玉佩的样子。
剑插进石头三分深,像枚钉进日子里的钉子。
————
沈一在玉兰花落尽前醒了。
他看着床边打盹的沈星辞,金环从对方手指间滑下来,砸在他手背上——力道很轻,像当年在紫宸殿,沈星辞第一次给他系腰带时那样试探。
“醒了?”沈星辞睁眼时,睫毛上还沾着晨露,“太医说……”
“陛下的话比药管用。”沈一握住对方的手,手指碾过金环上的断痕,那里的温度比太庙里的石碑还烫,“去看玉兰花吧。”
两人互相扶着走过宫道,玉兰花落了满身,像一场迟到的雪。
沈星辞突然停下,金环勾住沈一的指尖:“阿珩,你说史官会不会写,咱俩是疯子?”
沈一望着满天飘落的花瓣,突然想起七岁那年桃花树下,穿月白锦袍的少年也是这样勾着他的手。
那时候的风里,也有这样的花香,混着比蜜饯还甜的暖意。
“他们会写,”沈一的声音轻得像花瓣落地,“有两个傻子,守了一辈子江山。”
金环和玉佩的响声漫过宫墙,惊起房檐下的灰雀。
它们扑棱棱地掠过太庙的方向,那里的青石碑上,“朕的江山有你一半”八个字,正被夕阳染成琥珀色,像块被日子永远封起来的承诺。
玉兰花还在落,落在他们叠在一起的影子上,像层厚厚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