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在蔓延。
林清霂肩头披着那件过于宽大的军装外套，上面浓郁的雪松与硝烟气息无孔不入地侵袭着他的感官，提醒着他方才桥上那番近乎掠夺般的宣告。
他指尖微凉，试图将那气息从鼻间挥开，却只是徒劳。
沈星辞的背影就在他前方几步之遥，挺拔，沉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感，似刚才搅乱一池春水的人不是他。
顾云舟无声地跟上林清霂，目光在他肩头的外套上停留了一瞬，并未多言，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沉的考量。
少帅的亲卫们则训练有素地散开在四周，保持着警戒。
马车早已候在悦宾楼下。
沈星辞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林清霂。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林清霂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他抬手欲脱下外套：“不劳少帅，林家自有车马。这外套……”
“穿着。”沈星辞按住他的动作，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腕，带来一阵微麻，“路上风大。改日再还我不迟。”
他又一次轻易堵回了他的拒绝。
那句“改日”说得如此顺理成章，笃定了他们很快又会见面。
林清霂蹙眉，还想说什么，沈星辞却已不容分说地替他拉开了马车的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动作间流露出军人特有的强硬，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种绅士般的风度。
再推拒下去，反倒显得矫情。
林清霂抿了抿唇，终是弯腰上了马车。
车内空间宽敞，铺着软垫，却依旧弥漫着一股属于沈星辞的气息。
沈星辞随后也坐了进来，就坐在他对面。
车门关上，将外界的喧嚣隔绝，狭小的空间内，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而逼仄。
马车缓缓启动，轱辘压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
林清霂侧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尽量忽略对面那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
他能感觉到沈星辞在看他，目光大胆而直接，毫不避讳。
这种被全然掌控的感觉让他极不舒服，脊背不由自主地挺得更直。
“今日的棋，很精彩。”沈星辞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若非我兵行险着，未必能赢你。”
林清霂转回视线，淡淡道：“输便是输，少帅不必安慰。”
他并不需要这种虚伪的客套。
“不是安慰，”沈星辞身体微微前倾，手臂随意地搭在膝上，目光锁着他，“是事实。你的棋路灵巧缜密，只是……缺了一点杀伐决断。或许是因为，”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从未真正被逼到绝境。”
林清霂的心猛地一跳。
这话像是在说棋，又像是在说他这个人。
“少帅是在指点我？”他语气微冷。
“不敢。”沈星辞唇角勾起，“只是觉得，你若能再放开些，锋芒更露些，会更有趣。”
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我期待看到那样的你。
林清霂避开他的目光，重新看向窗外：“清霂愚钝，只怕要让少帅失望了。”
沈星辞低笑一声，不再言语。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却比之前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张力。
马车很快停在了林府大门外。
林清霂几乎是立刻伸手去开车门，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狭小空间。
“外套。”他动作迅速地脱下那件军装外套，递还给沈星辞，“多谢少帅。”
这一次，沈星辞没有阻拦，接了过来。
指尖相触，一触即分。
林清霂下了马车，夜风拂面，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许。
他转身，对着车内的沈星辞微微颔首：“多谢少帅相送，告辞。”
“清霂。”沈星辞的声音从车内传来，叫住了他欲转身的脚步。
林清霂身形一顿。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亲昵地只唤他的名，低沉的声音裹在夜色里，平添几分暧昧。
他回头，只见沈星辞半张脸隐在车厢的阴影里，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记住我的话。”他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也记住，你答应我的事，还未完。”
不等林清霂回应，马车已然启动，缓缓驶离，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林清霂独自站在林府门前的灯笼下，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纷乱。
答应的事？
散步已经散过了。
他指的……是那个“还未想好”的要求？
一种莫名的不安悄然萦绕心头。
“大少爷。”顾云舟无声地出现在他身侧。
林清霂收回目光，恢复了平日的清冷神色，只是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波澜：“进去吧。”
回到自己的院落，屏退下人。
林清霂独自坐在窗边，桌上还放着白日未看完的账册，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沈星辞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反复回放。
强势的、不容拒绝的、带着灼热温度的存在。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也从未有人敢如此对待他。
那感觉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沸腾，蒸汽氤氲，看不清前路。
他烦躁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