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蓉醒来的时候,眼前便是一张张布满泪痕的脸。
每个人的眼睛都红肿得不忍直视,满满的忧虑和疲惫写在神情里。
张熙臣是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声音低沉而关切:“感觉怎么样?”
蓉蓉愣了好一会儿,缓缓吐出一句:“我有孩子了,是吗?”
话语中带着一丝不确定和希望,但没人回答她。
她又问:“但是,又没有了,是吗?”
依旧无人言语,那沉默成了最无情的答案。
蓉蓉苦涩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泪水。
她哽咽着对张熙臣说:“对不起……”
张熙臣惊慌地伸手给她擦去泪水,声音充满了愧疚:“永远不要说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你。”
玉琴轻轻握住蓉蓉的手,努力保持平静:“孩子缘浅,不怪你,也不怪任何人。”
“你们还年轻...” 秀碧的眼红红的。
我默默帮她掖好被角,低声说:“先养好身子,有什么都不迟。”
蓉蓉的声音忽然变得微弱:“玲儿呢?”
我吞吞吐吐地说:“还在隔壁……”
廖岩迟疑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刚刚医院有人说,今天会安排火化,然后在医院会议室办个小型的追悼会,一切都要……简单处理……”
听到这儿,我们全都沉默了。
我终于忍不住哽咽着开口:“我肯定要送玲儿一程。”
话音未落,大家纷纷附和。
“阿红,你也来了?”蓉蓉专门和肖红打着招呼。
毕竟是久违的朋友。
肖红哭着点头:“嗯。”
蓉蓉的眼神迷离:“模糊中,我看到你们几个人紧紧握住了手,这次算上我。”
我含泪笑道:“那我们再来一次。”
我先伸出手,蓉蓉也握了过来,紧接着是玉琴、秀碧和肖红。
大家的手紧紧扣在一起。
然而,没有林玲,309宿舍的成员,再也聚不齐了。
接下来的几天,蓉蓉卧床休息,我在内科工作与照顾之间奔波,还要忙着准备着玲儿的葬礼。
廖岩不止一次担心地说我瘦了一圈。
我总是淡淡答道:“该心疼的是那个失去生命的她,和失去孩子的她,怎会是我呢?”
葬礼的那天,风声依旧紧张,夹杂着冷冷的雨丝。
林玲的葬礼简单却沉重,就在医院的会议室里。
几张椅子围成一个小圈,床单临时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祭台,桌上摆放着她刚来医院时拍的几张黑白照片,定格着她那笑容灿烂的面庞,前方点缀着几束白花,苍白又安静。
许多医院的同事们默默来到,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喘不过气。
院领导先开口,声音有些哽咽:“相信大家都知道了,林玲同志在工作岗位上不幸牺牲,我们都深感痛惜。”
随之响起的《国际歌》在为她默哀。
玉琴挺着肚子,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双手下意识地护着腹部。
苏文丽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目光紧盯着祭台,眼中却闪着隐忍的泪光,好几次想开口,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秀碧不停地用纸巾拭泪,手都在颤抖,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李祖德的眼皮肿胀,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悲痛,几乎彻夜未眠。
肖红低着头,嘴唇发白,几乎不敢直视那照片,只是轻轻念着:“玲儿……”
蓉蓉被我搀扶着从病房里出来,脸色惨白无血色。
她脚步蹒跚,却强撑着自己走到悼念的场合。
她一眼望见那张黑白照片,身体猛地一抖,几乎站不稳。
我赶紧搀住她,玉琴也上前一步,帮忙扶着。
我也担心玉琴:“你也要注意爱护自己的身体。”
没有人敢大声哭。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痛楚,眼眶通红,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玉琴轻声对蓉蓉说:“玲儿不会怪你,她最崇拜的就是你。”
蓉蓉喃喃道:“我梦见她了,她什么都没说,就一边忙着做事,一边冲我笑……”
领导讲完悼词后,是短暂的默哀。
蓉蓉安静地听着,泪水终于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淌到下巴。
大家低下头,只听见外面风声夹着雨点打在窗台的声音。
那几分钟仿佛很长,像过了好几个寒冬。
仪式很简单,没有花圈,也没有乐队,只有寥寥几束白菊和医院里几张老旧的桌椅。
可就是这样的简单,更让人觉得心酸。
我抬头看那照片,照片里年轻的林玲笑容温暖,仿佛下一秒就会从那张纸里走出来喊我们去吃饭。
“蓉蓉姐!小棠姐!喏,给你们带的晚饭。”
苏文丽站在我旁边,低声说:“玲儿还那么年轻啊。”
我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泪水模糊了视线。
肖红抬手轻轻拍了拍蓉蓉的肩膀,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她身边。
许多不相熟的同事也来了,有人只是低头默哀,有人红了眼眶。
秀碧轻轻放下一支白花时,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地上,谁都没有出声安慰,只是陪着她一起沉默。
临近结束时,蓉蓉忽然开口:“我想再去看看她。”
她声音哑得厉害,却异常坚定。
我点头:“走,我们一起。”
我们几个走到那张照片前,伸手轻轻摸了摸相框的边角,像是还想握住什么。
可什么都握不住,只剩下冰冷的木头和纸张。
这份悲伤,谁都放不下。
窗外雨丝渐密,地面被打湿了一层浅浅的水光。
人群慢慢散去,会议室变得空旷又冷清,唯有那几张黑白照片还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我们。
从林玲去世那天起,我又开始做噩梦了。
梦境里总是反复浮现出那张熟悉又温暖的笑脸,还有蓉蓉满身鲜血的模样。
夜晚总是被惊醒,心跳如鼓,汗水湿透了被单。
“不要!”
廖岩总是在我身边,用怀抱给我温暖。
“廖岩。”我在半梦半醒间呼唤。
“嗯?”他的声音依然温柔。
“我们……丁克吧。”我带着一丝无奈与恐惧。
“好。”他轻声应允。
“我们不是这个年代的人……”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