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芝芝和蓉蓉起身收拾餐盘。还没等她们动作落定,方大为就一边擦手一边走了过来,伸手接过蓉蓉手里的碗筷。
“哪儿有让你们客人收拾的道理,我来就好。”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慢条斯理,脸上的笑一如既往地厚道。
张熙臣和舒云霆见状也不落后,立马放下筷子站了起来,麻利地把剩下的碗碟收拾起来。
厨房那边开始响起水声,芝芝和方大为并肩洗着碗,动作有些局促却也默契,偶尔还你一言我一语,看样子是一对习惯了忙碌日常的小夫妻。
而我们几个则围坐在一旁,茶几边,热着一壶温水,一边擦手一边闲聊。
蓉蓉将桌上的收音机打开,把音量调得很低,耳边响起《半边天》的片段。
她靠着墙,望了望张熙臣和舒云霆,问道:“你们明天什么时候回城关镇?”
张熙臣看了舒云霆一眼,才开口:“估计下午吧。今天下午粮站那边的运输问题算是解决了,我们明天上午还要回去开个短会,做一下调整。”
“我们这次主要是来支援林凤镇粮站的年度运输规划,”舒云霆接着说,“出了点临时调度上的错位,这种小事还真不能耽误。”
“老张是负责整个城关镇粮站计划制定的。”舒云霆又补了一句,“每一季的粮食调配、数据盘点、预测报表,还有和县里的沟通,全归他。”
“所以他这次是‘特派代表’啦。”我打趣道。语气里更多的是自豪。
我外公可真厉害!
张熙臣闻言,倒是没多做反应,只是抿着嘴轻轻笑了一下:“其实没那么复杂,说到底就是账面上的一堆数字和纸头……但要把这几千人的吃食安排清楚,就得在那些数字里找出逻辑和门道。不敢大意。”
这时厨房那头传来水声停止的动静,芝芝和方大为擦着手走了出来。
芝芝抱着几只洗干净的搪瓷碗,边走边笑道:“你们年轻人谈工作谈得真热闹。”
“都是一个系统里的嘛,”方大为憨厚地笑,“听你们在说粮站的事?我就是干运输的,跟你们那些计划、调度也打了多年交道啦。”
“你那是干实活的。”舒云霆笑着说,“我们做计划的还得靠你们运输队配合得上。”
方大为摆摆手:“都是为老百姓干活呗。”
“可不是嘛,光是我们一个镇,就几千口人,哪个月缺一点儿,老百姓的锅就空了。”方大为在一旁插话,“调车、调米,光靠运输可不行,没有像张同志和舒同志这样坐镇的‘算盘先生’,我们就是干瞎活。”
张熙臣笑着摆摆手:“方哥抬举了,咱这是分工合作,各有职责。”
我瞥了一眼蓉蓉,只见她不知不觉地靠近了点,眼神专注,盯着张熙臣的神情里有些藏不住的钦佩与好感,嘴角甚至浮出一点点笑意。
果然,外婆不管在哪个时空,都还是喜欢我外公的:有文化、沉稳、有本事。
我没出声,只是默默地偷笑了一下。
玉琴凑近我,轻轻戳了我一下,小声说:“咋了?”
我瞪了她一眼,强忍着没笑出声,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张熙臣倒没察觉,只继续慢条斯理地说:“这次来林凤镇,本来就是为了帮一把。今年天气怪,春天雨多,夏天又热,庄稼下来的时候,数字得重新核算,报上去得准。我们计划一乱,配粮一拖,农民最先受影响。”
“对,别小看咱们这份工作,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舒云霆点头。
“这话说得好。”方大为也应了一句,“干粮的事,干的是民心事。”
我看了一眼蓉蓉,她只是静静看着张熙臣,眼里那点光,像是比屋里的煤油灯还亮一些。
那一刻屋子虽然不大,却被这些简单的话语和笑声填得满满当当。
不知不觉中,夜色已深。
“行啦,我们也得回粮站去了。”张熙臣看了眼窗外,站起身来,“粮站那边腾出一间小房,我和老舒今晚就在那里凑合一晚。”
“那明天等我们那边的宣讲结束了,大家一起回去。”蓉蓉补充说。
两位男同志点点头。
“我送你们下楼。”方大为说着,穿上鞋子,走到门口。
“下次再来啊。”芝芝站在门口挥手。
玉琴一边和他们挥手说再见,一边打开放在角落里的箱子,开始拿出褥子、毛毯,把客厅的小空地铺了出来。
在门口目送他们下楼后,芝芝笑着回身看着蓉蓉,“这两位同志可真是仪表堂堂,也不知道有没有婚配?”
“姐!”蓉蓉羞红了脸,拍了她一下,“你快别说了。”
我趴在毛毯上,一边帮玉琴摊铺被子一边偷偷笑出了声。
“我是认真的啊,你也不小了,遇到合适的就别错过。”芝芝说完还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
接着,她又看向我和玉琴,“你们两个姑娘也是。天色不早了,快去洗漱吧,今晚委屈你们几个姑娘挤一晚了。家里实在小。”
“哎呀,不委屈不委屈!”我立马挥挥手,“吃得好,住得好,我还能左拥右抱美女呢!”
说完便一把搂住了玉琴的肩膀,笑得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
玉琴也笑,毫不介意地往我身上靠了靠。
芝芝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一会儿惊讶、一会儿又觉得好玩。
蓉蓉笑着对她解释:“小棠她就这样,你别理她。”
芝芝摇头笑着,似乎觉得自家妹妹的“这个邻居”实在有点意思。
这一夜,我、蓉蓉、玉琴便一起睡在芝芝家狭小的客厅地板上。
虽然不宽敞,但我们三个女孩子躺得整整齐齐,说着话、笑着。
窗外是林凤镇夜里的微风,楼下的树枝偶尔摇晃着。收音机已经关掉了,只剩屋里呼吸交错的声音。毛毯有洗过的皂角香气,蓉蓉的头发散落在枕边,玉琴已经呼吸绵长。
我睁着眼,看着昏黄的屋顶,心里莫名觉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