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松说:“这边地形原因,本来就容易发生地震和泥石流。只是之前在部队的课堂上听过理论,没想到这次带着部队驻扎在响水沟,竟亲身经历了这一切。”
我听他说着,想到了08年汶川地震后,关于西南地区的自然灾害,课本上多出来的被老师们反复强调的知识:山谷纵横,沟壑密布,夏季暴雨来得快,走得急,冲击力大,常常带走整个山坡的泥石与树木,河床一夜之间抬高。
何小松见我没有接话,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感慨地说道:“听婶婶说过你当了医生,但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你。”
“婶婶?”我心里一颤。
是指他妈?还是何小棠的妈?
一时之间,人物关系像一团乱麻在我脑海里打结。
我看着眼前的何小松,试图从他的眉眼间找出一点熟悉的影子,但除了汗水与尘土,看不出什么端倪。
我镇定下来,说:“你放心吧,大多数你们送来的伤员都是轻伤,养几天就能好。只是天气热,必须注意保养,不然伤口一旦发炎灌脓,就会很麻烦。”
何小松这才松了口气,赞许地说道:“真没想到,你如今已经是一个独当一面的医生了。可怎么会在响水沟?你不是该在县医院吗?”
我叹了口气:“响应国家号召,上山下乡嘛。哪里需要我们,就得去哪里。”
他点点头,眼神沉了一瞬,低声道:“也是。”随即话锋一转:“听叔叔婶婶说,你结婚了?有孩子了吗?”
我点点头:“结了,但还没有孩子。”话虽如此,我心里却在琢磨着他口中的“叔叔婶婶”到底是谁。
于是我试探性地问:“你是说……我爸妈,和你说的……?”
“对啊。”他爽朗一笑,“自从我们一家搬去了资阳,就再没和你们见过了,都快七八年了吧。你如今都成家立业了,真快。”
听他话里的意思...
原来不是亲哥,而是堂哥。
怪不得上次去内江时没见到他。
“——小棠!”走廊里突然有人喊我。
我回头一看,是廖岩。
他额头上布满汗珠,显然刚处理完一大堆事情。
他看见何小松,愣了一下,疑惑地问:“这是?”
我连忙介绍:“我堂哥,何小松,西南军区的。”
廖岩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立刻点头:“堂哥好,刚才救援的时候见过,但实在太匆忙,没来得及打招呼。”
何小松带着同样的顾虑,看着我。
我看着他,赶紧介绍道:“廖岩,我先生。西南地质组的。”
何小松笑了:“原来你就是我妹夫啊,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见过我叔叔婶婶了吗?”
廖岩点头:“之前在内江上山下乡的时候见过了。”
“你们还去内江了啊?”
正说着,有个同样穿着军装的士兵快步走来,低声在何小松耳边说了几句。看样子是在汇报什么。
何小松的神情立刻紧张起来,点点头,转身对我说:“我得带人去村子周边再看看,可能还有伤员需要救援。下次有机会,我会带着一家子来找你。”
我急忙挥挥手:“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快去吧。诶——你成家了?”
他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笑道:“孩子都有了,快两岁了,叫何顺德。下次带他来见他姑姑。”
说罢,他朝我敬了个军礼。
那一刻,尘土、夜色、灯光全都凝固在他的姿势里。
随即,他身旁的士兵,还有其他的没有受伤的士兵都站起来了,也齐刷刷朝我和廖岩敬礼,然后一同转身,消失在夜色的尽头。
除了被这一场面感动以外,我愣在原地,嘴里下意识喃喃:“何顺德?”
廖岩疑惑地看我:“怎么了?你认识这个人?”
我点点头,声音有些飘:“何榛榛的爸爸。”
“何榛榛?!”廖岩惊讶。
就在这一瞬间,记忆仿佛被拉扯到几十年后——
小学的教室里,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课桌上。
周五的班会上,后排我和何榛榛并肩而坐,她拿着一支钢笔戳着我的手臂,笑嘻嘻地说:“小棠,下课一起去买辣条!学校后门,一块一包。”
我顿时来了兴趣,压低了音量:“好啊!哪个牌子啊?”
“兄弟连,吃过吗?我吃过的最好吃得了。”
舒展在前排闹腾,舒意没交作业,班主任周斌正板着脸训他们:“你们两兄弟怎么回事,就别想放学了!下课后来我办公室。”
何榛榛给我使了个眼色,小声调侃道:“喏,你的大双小双被骂咯,你更心疼谁啊?”
何榛榛是我的发小和闺蜜,自然知道我的心思。
家委会上,我的爸爸和何顺德并肩坐着,正被拉去玩击鼓传花的小游戏,两人笑得前仰后合——毕竟男人至死是少年嘛。
那次家委会后,两个人的关系就很好了。之后两家人走得更近。
可那时候的我怎么知道,我发小兼闺蜜的爸爸——何顺德,竟然是我穿越到这个时代以后的堂哥的儿子?
记忆戛然而止,我被命运荒诞的捉弄弄得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竟然……成了我闺蜜的姑奶奶?”
廖岩一愣,随后也忍不住笑了:“命运还真会开玩笑。”
“组长。”有人喊廖岩。
他立刻收起笑容,对我点点头,快步走过去,与那人小声交谈。
我重新回到贺晓伟的病床旁。
夜色已经沉沉压下,灯泡微弱的光映在他惨白的脸上,嘴唇干裂,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我抬手轻轻掖好他的被角,心里暗暗叹息。
隔壁房间里,传来林琛和石永安搬动桌椅、床板的声音,他们正在按照我之前的吩咐,收拾杂物间,准备腾出更多的病床——以防万一,会有更多伤员加入。
偶尔有伤员低声喊痛,我立刻过去,抓起一把草药捣碎,敷在伤口上,再用药酒擦拭,减轻他们的疼痛。
再次回到贺晓伟病床旁时,我忽然发现,他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我屏住呼吸,凑过去:“……贺晓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