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光芒……
如同退潮般从陈屿的指尖消散,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焦糊味和灵性剧烈波动后的余韵。
那只实验室怪物的残躯在他面前不足三步远的地方轰然倒地,构成其躯干的扭曲金属与搏动血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化、消融,最终化为一滩散发着刺鼻化学药剂气味的粘稠黑水,渗入焦黑的地面。
陈屿单膝跪地,用那根已经有些弯曲的钢筋支撑着身体,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感。
不仅仅是体力透支,更严重的是精神层面的空洞与剧痛。
方才情急之下,他以自身精血混合着近乎狂暴的意志,强行绘制出的那个复杂而暴烈的血红色灵纹,几乎抽干了他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精神力。
然而,比精神透支更让他心悸的,是随之而来的“代价”。
就在灵纹爆发、怪物溃散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剥离感猛地攫住了他的意识核心。
一段记忆,一段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记忆,如同被无形之手硬生生抹除般,变得模糊不清,最终只留下一个苍白的概念空壳。
那是关于他大学导师的记忆。
那位引领他进入古建筑修复领域、对他寄予厚望的和蔼老人。
陈屿能记得导师的存在,记得他姓李,甚至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时,导师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好干,这行当需要耐得住寂寞的年轻人”,但关于导师的容貌、声音、他们之间具体的研究课题、甚至是在哪间办公室进行的最后一次谈话,所有这些鲜活的细节,此刻都如同隔着一层浓雾,无论如何努力回忆,都无法清晰再现。
这种失去并非简单的遗忘,更像是一种精准的“剪切”,留下的是对“失去”本身刻骨铭心的感知,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与虚无。
“哥哥!”
小铃铛带着哭腔的呼喊将陈屿从冰冷的空洞感中拉回现实。
女孩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小手紧紧抓住他染血的衣袖,仰起的小脸上满是泪水和恐惧,
“你流血了!好多血!”
陈屿低头,看到自己刚才用以绘制血纹的右手食指指尖皮开肉绽,鲜血正不断渗出滴落。
他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用没受伤的左手轻轻摸了摸小铃铛的头:
“没事,一点小伤,不疼。”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检查四周。
怪物消融后留下的黑水具有强烈的腐蚀性,周围的草木正在枯萎。
此地不宜久留,刚才的灵性爆发很可能已经引来了更危险的东西。
“我们得马上离开。”
陈屿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撕下内衣下摆,草草包扎了一下右手的伤口,又检查了一下小铃铛,确认她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收拾好所剩无几的行囊,陈屿拉着小铃铛,迅速离开了这片弥漫着不祥气息的战场。
他凭借着老周笔记中的记载和古卷地图的模糊指引,尽量选择灵性波动相对平和的路径,向着地图上标记的下一个可能的临时落脚点——
一处废弃的气象观测站——跋涉。
一路上,陈屿沉默了许多。
失去重要记忆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老周警告的沉重——
每一次使用超越常规的力量,都可能支付无法挽回的代价。
这次是导师的记忆,下一次,又会是什么?
是关乎身份的根本认知,还是与至亲之人的最后联系?
这种对自身能力既依赖又恐惧的矛盾心理,让他对前路更加谨慎。
小铃铛似乎也感受到了陈屿低落的情绪,变得异常安静乖巧,只是紧紧跟着他,偶尔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担忧地看他一眼。
她怀中的小银铃似乎也感应到主人心绪不宁,不再发出任何声响。
黄昏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观测站坐落在一座矮山的背风坡,主体建筑是一栋二层小楼,屋顶的雷达天线早已锈蚀折断,窗户大多破损,但整体结构尚算完整。
陈屿谨慎地用【共情感知】探查了许久,确认内部没有蚀灵或其他明显的灵性威胁后,才带着小铃铛小心翼翼地进入。
楼内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散落着各种废弃的仪器和文件。
他们找了一间相对完好、门窗尚存的办公室作为今晚的栖身之所。
陈屿用找到的破旧桌椅堵住门口,又仔细检查了每一个角落,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陈屿靠墙坐下,就着水囊里所剩无几的清水,啃着又干又硬的压缩饼干。
小铃铛学着他的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不时偷偷看他。
“哥哥,”
她小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刚才……那个红色的圈圈,好厉害,但是……铃铛有点害怕。”
她摸了摸胸前的银铃,
“小银好像也在发抖。”
陈屿心中一动,看向那枚银铃。
他能感觉到,银铃的灵性似乎比之前黯淡了一丝。
是因为近距离承受了血纹的狂暴力量,
还是……也分担了部分“代价”?
他尝试再次与银铃建立【共情感知】,传来的是一种混合了疲惫、畏惧以及一丝微弱依赖的复杂情绪。
这银铃果然与小铃铛性命交修,甚至连使用能力带来的负面影响也会有所牵连。
“对不起,吓到你了,也吓到‘小银’了。”
陈屿放缓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哥哥以后会更小心地使用那种力量。”
他拿出老周赠予的匿踪符,将其激活,一层极淡的能量波动笼罩了这间小小的办公室,一定程度上隔绝了内外气息。
然后又取出那本兽皮残卷,就着最后一点天光,仔细翻阅起来。
残卷上关于“龙脉节点”和“京城封印”的记载语焉不详,多是猜测之词。
但其中一页,用一种特殊的朱砂绘制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细密符文构成的立体灵纹结构,旁边标注着“镇龙桩核心灵络猜想图”。
老周在旁边用蝇头小楷批注:
“疑为镇压京城龙脉异动之关键,若此桩崩,则节点失衡,灵蚀将不可逆。”
陈屿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幅灵络图上。
虽然远比他所掌握的任何灵纹都要复杂亿万倍,但其基本构成逻辑,尤其是能量流转的某种“韵味”,与他脑海中那枚金色灵纹,甚至与他刚才情急之下绘制的血纹,都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极其隐晦的共通之处!
难道……古卷赋予他的能力,乃至他支付代价所使用的灵纹,其源头,竟与维系这个世界平衡的“镇龙桩”有关?
他去京城,不仅仅是为了寻找归途的线索,更可能肩负着修复或稳固那“松动封印”的使命?
这个猜想让他心跳加速,既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又似乎找到了一丝模糊的方向。
就在这时,一旁蜷缩着快要睡着的小铃铛,忽然在梦中不安地呓语起来:
“……黑色的……高高的塔……好多……哭喊声……红色的雨……一直下……”
陈屿猛地看向她。
黑色的塔?
红色的雨?
这会是……她记忆碎片中关于京城,或者关于灾难降临时的景象吗?
他轻轻将外套盖在小铃铛身上,女孩在睡梦中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了靠,寻求着温暖和保护。
陈屿则毫无睡意。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听着窗外荒野中隐约传来的、不知名存在的嘶吼与风声,手指无意识地在地面的灰尘上,临摹着残卷上那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镇龙桩灵络图”。
导师记忆的缺失带来的空洞感依旧存在,但此刻,一种更强大的、由责任感和求知欲驱动的力量,开始在他心中萌芽。
他必须去京城。
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小铃铛,为了老周和第七庇护所那些依赖他的人们,或许,也是为了揭开这个末世背后更大的秘密。
夜色渐深,观测站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
而在远方,灵蚀迷雾的最深处,一点微弱的、不同于星月之光的诡异绿芒,在某座山巅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仿佛一只刚刚睁开的、充满恶意的眼睛,正窥视着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以及其上艰难求生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