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底那声闷响还在姜小芽耳朵里震着，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敲击。她没松开贴在锅沿的手，反而把整只手掌都按了上去，指腹能感觉到金属表面细微的震动波纹。
“不是锅的问题。”她抬头看向白芷，“是你的镜子在响。”
白芷一怔，下意识摸向袖中。那几片残镜原本冰冷死寂，此刻却在她指尖下微微发烫，像是被什么唤醒了。
“它……在动。”白芷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姜小芽直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示意：“拿出来看看。”
白芷迟疑了一瞬，还是将碎片取了出来。五块不规则的镜片躺在她掌心，边缘参差，映不出人影。可就在她摊开手的刹那，其中一块突然泛起一层微光，像水波荡开，浮现出模糊的画面——一个女子站在星河尽头，手持长剑，衣袂翻飞，背影孤绝。
“这是……我？”白芷呼吸一滞。
“不像天帝的人。”姜小芽眯眼，“倒像是自己长出来的。”
话音刚落，镜面波动加剧，画面切换。这一次是白芷替她挡下天劫的场景，但视角变了——不是从旁观者眼中看去，而是从白芷自己的眼睛望出去。她看见自己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剑光横斩，雷劫劈落，剧痛袭来，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她听见天帝的声音：“你身为剑灵，理应护主。”
可画面里的她，明明是自己扑上去的。
“我不是因为命令才挡的。”白芷喃喃，“我是……想救你。”
姜小芽伸手搭在她肩上，力道不重，却让她整个人晃了一下：“你救我，是因为你想救，不是因为你被谁造出来就必须听谁的。你记得吗？那天你冲过来的时候，连剑都没握稳。”
白芷眼眶忽然发热。
一滴泪砸在镜片上，没碎，反而像钥匙插进了锁孔。整堆碎片猛地亮起，光芒连成一片，数据流般的纹路在表面游走，封印崩裂的声响如同冰层炸开。
“原来……我不是天帝造的。”她声音发颤，“我是剑冢自己生出来的。”
姜小芽咧嘴一笑：“那你早就是活的了，只是以前非要说自己是死的。”
南宫翎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九条尾巴全竖着，尾尖聚成一圈，搭出个半透明的灵阵。他没说话，只是把手按在阵心，灵流缓缓注入镜片。
墨言站在另一边，指尖掐着一道司命咒文，低声念诵。符光缠上白芷手腕，护住她魂脉。
“要重组，得靠你自己。”姜小芽看着她，“但你得想清楚，这镜子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要它，还是你要你自己？”
白芷低头看着掌心的光。
镜子里能照出前世，能预知命运，能帮人易容改命。可她突然发现，她更想知道的是——现在的自己，能不能站在阳光底下，堂堂正正地活一次。
她抓起最大的那片镜刃，指尖被划破，血顺着边缘渗进去。光流顺着血迹蔓延，整片镜子开始震动，像是要挣脱什么。
“我不需要靠它来证明我存在。”她一步步走向中央的灵阵，声音越来越稳，“我不需要靠它告诉我该做什么。”
她将第一片按进胸口，光炸开，像雪崩。
第二片，第三片，接连嵌入。每一块都带着记忆碎片——她第一次握剑，第一次出鞘，第一次为一个人挡下致命一击。那些画面不再属于天帝的安排，而是她自己的选择。
南宫翎的尾巴绷得发抖，灵阵开始不稳定。墨言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符文上，咒文重新亮起。
最后一片，白芷握在手里，迟迟未动。
“还差一步。”姜小芽提醒，“它要你全部。”
白芷闭上眼。
她想起自己无数次站在铜镜前，左眼看前世，右眼看美妆教程。她用假睫毛挡住伤痕，用口红色号掩饰情绪，活得像个工具，连哭都不敢大声。
可现在，她想笑就笑，想骂就骂，想为谁拼命，也不用等谁下令。
她睁开眼，把最后一片镜刃，狠狠按进心口。
“我不需要靠镜子才知道我是谁。”
光爆开来，刺得人睁不开眼。等光芒散去，地上多了一个人形轮廓，由光构成，慢慢凝实。发丝垂落，肌肤生出，衣衫自成。她躺在那里，胸口起伏，像是刚睡醒。
然后，她睁开了眼。
左眼不再映出前世画面，而是清清楚楚地映着当下——姜小芽蹲在她旁边，手里捏着一颗刚捞出锅的饺子，笑得一脸得意。
“醒了？吃个饺子，热乎的。”
白芷眨了眨眼，喉咙干涩：“我……活了？”
“废话。”姜小芽把饺子塞她手里，“都重生了，还不算活？”
她坐起身，低头看自己。手是温的，呼吸有节奏，心跳稳稳的。她抬手摸脸，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触感，而是真实的皮肤。
她真的，成了人。
南宫翎收了尾巴，喘了口气：“总算没炸我一身毛。”
墨言收了咒文，袖子一抖，默默把一张符纸塞回怀里。
白芷慢慢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脚，像是在适应这具新身体。她从袖中摸出一块新制的小镜，不大，边缘还带着烧制的毛边，背面刻着两个字——白芷。
“以后这镜子，不照命。”她轻轻摩挲镜面，“只照脸。”
姜小芽挑眉：“哦？那你打算照谁？”
“你啊。”白芷抬眼，右眼忽然投出一道光，照在姜小芽脸上，自动标注：“黑眼圈加重，建议补觉；嘴角油渍未擦，刚偷吃辣条。”
姜小芽下意识抹了把嘴。
南宫翎笑出声：“以后谁敢乱看你，你就给他贴满滤镜？”
“不止。”白芷把小镜收好，淡淡道，“谁眼神不正，我就让他当场长痘。”
姜小芽拍手：“好！以后谁想打我主意，先过你这关。”
墨言忽然开口：“你以后还回剑冢吗？”
白芷顿了顿。
她想起那座死寂的山，万年剑灵沉睡的墓地，天帝刻下的烙印，还有那些被抹去的名字。
她摇头：“我不回去了。我想先当我自己。”
姜小芽咧嘴：“行啊，那你以后住我那？后院还有空房，灵鸡下蛋吵是吵了点，但鸡蛋管够。”
“住可以。”白芷看了她一眼，“但你得答应我，不准半夜偷吃泡面不叫我。”
“成交。”
南宫翎哼了声：“那我呢？我算铲屎官还是信号塔？”
“你？”姜小芽斜他一眼，“你继续当你的九尾网管，顺便帮我看看有没有人偷连我家wi-Fi。”
白芷低头，看着自己完好的手掌，忽然笑了。
她不再是某个人的影子，不再是某段规则的产物。她是从碎片里长出来的人，是自己选了这条路。
锅还在烧着，火苗轻轻跳动，饺子在汤里翻滚。
白芷走过去，捞起一个，吹了两下，咬了一口。
皮是她没见过的韧，馅是她没尝过的香。她嚼着，忽然觉得，活着的味道，原来这么踏实。
姜小芽看着她，忽然问：“你还当你的剑灵吗？”
白芷摇头：“我不想当谁的灵了。我想当个人。”
她把空碗放下，转身从包袱里翻出一把小剪刀，咔嚓咔嚓把左耳边的长发剪短一截，碎发落在肩上。
“从今天起，我叫白芷。不是剑灵，不是工具，不是谁的附属品。”
她抬手摸了摸新剪的发尾，轻声说：
“我是我自己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