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烤的那盒精致小饼干，在李浩风卷残云般的攻势下，迅速从“餐前点心”沦为了“开胃零食”。他一边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一边含混不清地赞叹：“唔…好吃！师母这手艺，绝了！远哥，您真是好福气！”
林远看着他这毫不拘束的吃相，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篮球场上耗尽体力后，冲进小卖部狼吞虎咽的少年，不由得失笑：“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喝口茶，别噎着。”
吴明优雅地用小叉子取了一小块，细细品尝，点评道：“甜度适中，黄油香气很足，烘焙火候精准。师母可以考虑开个私房烘焙店。”
“得了吧你，”李浩灌了口茶，把饼干送下去，“师母现在是优秀英语教师，哪有空搞这个？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动不动就想着搞产业化、产品化？”
眼看新一轮“嘴仗”即将爆发，服务生适时地开始上菜了。琳琅满目的菜肴摆满了转盘，色泽诱人，香气扑鼻。
“来来来！都别客气！动筷子！”林远作为“大家长”，热情地招呼着，“今天这顿，老师请客！谁也不准抢！”
“那必须您请！”李浩第一个响应，筷子精准地瞄向一块红烧肉，“好不容易‘逮’着您一回，得吃回本！”
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热络。几口美食下肚，伴随着酒精饮料（林远特意点了些低度数的果酒和啤酒）的微醺，那层因十年光阴而蒙上的、若有若无的薄纱被彻底掀开，大家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以肆无忌惮开玩笑的七班。
“哎，我说，”李浩嚼着肉，眼睛在桌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吴明身上，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咱们是不是该来个‘忏悔大会’？说说自己当年干过的、最对不起远哥的事儿？”
吴明夹菜的手一顿，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看来你素材很多，迫不及待想分享？”
“那我必须打头炮啊！”李浩一拍胸脯，毫不怯场，他转向林远，带着点戏谑的歉意，“远哥，头一个得跟您道歉！就您第一堂课，我带头拍桌子起哄那事儿…现在想想，我真他妈…不是，我真够浑的！”
林远端着酒杯，笑吟吟地看着他：“哦？现在知道错了？”
“太知道了！”李浩表情夸张，“后来我自己带训练，第一节课，底下有个小刺头学我当年，在下面阴阳怪气。好家伙，我当时那火‘噌’就上来了！差点没忍住把战术板砸过去！那一刻，我瞬间就共情了您当年的心情——合着当年我在您眼里，就是那么个欠收拾的猴儿？”
“哈哈哈！”全桌爆笑，连吴明都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林远也笑得前仰后合：“不至于不至于，顶多算个…比较活泼的猴王。”
“猴王！”李浩对这个称呼似乎还挺受用，得意地挑了挑眉，随即又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我现在对付那种刺头，就学您当年那招——冷处理加精准拿捏。不跟他正面刚，找他擅长的领域，把他收拾服帖了，再讲道理，贼好使！”
“看来李教练是得了真传了。”林远欣慰地点头。
“该你了，吴总！”李浩立刻把“矛头”转向吴明，显然不打算放过他，“说说你当年戴着耳机，在远哥课上叱咤风云的光辉事迹？”
吴明淡定地推了推眼镜，放下筷子，看向林远，语气平静无波：“远哥，这件事，我其实一直想找个机会正式向您道歉，并表达感谢。”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安静下来，好奇地看着他。
“道歉是因为，当时的行为确实是对课堂、对您极大的不尊重。”吴明说得非常诚恳，“感谢是因为…您没有像其他老师那样，简单粗暴地没收手机、请家长。您选择了…一种更‘愚蠢’，但也更有效的方式。”
“愚蠢？”林远挑眉，带着笑意重复这个词。
“在当时看来是愚蠢的。”吴明点点头，嘴角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您一个不玩游戏的人，跑去研究那么复杂的策略游戏，就为了能跟我搭上话，用游戏里的资源分配来讲什么…哦对，讲罗斯福新政和国家干预。说实话，当时我觉得您挺…迂回的。”
陈小雨掩嘴轻笑：“远哥，我作证，当时我们看你课间偷偷摸摸查游戏攻略的样子，都觉得又心酸又可爱。”
林远老脸一红，梗着脖子道：“我那叫因材施教！战略投入！”
“是，战略投入。”吴明从善如流地点头，“正是这种‘愚蠢’的投入，让我意识到两件事：第一，您是真心想把我拉回课堂，而不是单纯完成教学任务。第二，知识本身是相通的，游戏逻辑和现实规则可以互相印证。这对我后来做教育科技产品的思路影响很大。”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杀伤力极强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远哥您是我在产品设计上的启蒙老师。虽然您当年的‘产品’——那些游戏类比教案——用户体验做得不怎么样。”
“噗——”李浩刚喝进去的一口啤酒差点喷出来，捶着桌子狂笑，“哈哈哈！用户体验不怎么样！吴明你他妈真是个天才！远哥，这能忍？”
林远被这清奇的角度和精准的吐槽弄得哭笑不得，指着吴明笑骂：“好你个吴明！拐着弯说我讲课水平差是吧？”
“不敢。”吴明一本正经，“我只是客观评价了一下您初代产品的交互设计。”
众人笑作一团。林远一边笑一边摇头，心里却明白，吴明这是用他特有的、属于技术男的幽默和逻辑，表达了最深切的感激。
“该我了该我了！”陈小雨笑着举手，眼睛亮晶晶的，“我要‘忏悔’的是…当年艺术节前，我妈妈没收我画具，我躲在教室里哭，远哥您来安慰我，我还不理您，把颜料抹得到处都是…”
她说着，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
“哎，这事儿我记得！”林远想起来了，“我那件新买的衬衫袖口，还蹭了你一块普兰，死活洗不掉。”
“对不起嘛，远哥！”陈小雨双手合十，俏皮地道歉，“那时候觉得天都塌了，看谁都想炸毛。后来您跑去我家，跟我妈据理力争，还签什么‘保证书’…我当时在门缝里偷听，觉得您简直像个…像个悲壮的勇士！”
“勇士？”李浩咂咂嘴，“我怎么觉得更像签了卖身契？”
“去你的！”陈小雨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认真地对林远说，“远哥，真的谢谢您。如果不是您当初那么坚持，可能我现在，就是个坐在办公室里，对着表格发呆，心里却永远缺了一块的普通上班族。”
“你妈妈现在……”林远关心地问。
“她现在可得意了！”陈小雨笑起来，“逢人就说她女儿是画家，还把我得的奖杯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上次回家，她还念叨，说多亏了林老师当年有远见。”
“那就好，那就好。”林远由衷地感到高兴。改变一个孩子或许容易，但能潜移默化地影响一个家庭的观念，这才是教育更深层的意义。
一直安静倾听的张晓，这时也细声细气地开口：“我…我也想说。远哥，谢谢您当年…没有当众揭穿我偷拿家里钱的事。还…还让陈雪老师一起开那个班会，保护我的…自尊心。”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餐桌上的气氛变得格外柔软。
林远看着她，温和地说：“那时候的你，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害怕、自责，不需要再当众批评了。你需要的是被理解和正确的引导。”
张晓用力点头，眼圈又有点红：“我后来…我后来教育我的学生时，也一直记得您的话和做法。对待孩子，尤其是犯了错的孩子，要小心地保护他们那颗敏感的心。”
李浩看着这场面，大手一挥：“哎哎哎，怎么突然就煽情起来了？不行不行！继续忏悔！远哥，您知不知道，当年您那积分制，可把我们折腾惨了！为了那点积分换瓶可乐，我们小组差点没内讧！”
“你还好意思说！”吴明立刻揭短，“是谁因为自己队员违规被扣分，差点在教室里跟远哥动手的？”
“我那不是…那不是年轻气盛嘛！”李浩梗着脖子，“后来远哥不是把我收拾服帖了？‘真老大是让兄弟们都好’，这话我现在还用来训我那帮队员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那些曾经让林远焦头烂额、夜不能寐的“事故”，如今都变成了餐桌上佐酒的、带着泪光的“故事”。那些叛逆、冲突、挫败，在十年的沉淀和成功的映照下，仿佛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温暖的滤镜。
林远听着，笑着，偶尔补充几句当时的内心oS，引来更大的笑声。
他看着这群鲜活的面孔，心中感慨万千。时光是个神奇的魔术师，它把曾经的荆棘，变成了如今脚下的玫瑰。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包括他自己，都没有放弃那片看似贫瘠的土地。
酒杯再次被斟满。
“来！”李浩率先举起杯子，嗓门依旧洪亮，却充满了真挚，“这杯酒，敬远哥！敬您当年没放弃我们这帮‘垃圾回收站’里的破烂！”
“噗——”
“浩子你！”
“会不会说话！”
笑骂声四起。
林远却笑着举起了杯，眼中水光潋滟，与灯光和酒光交融在一起。
“好，”他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敬七班！敬我们——乱七八糟，却又闪闪发光的青春！”
玻璃杯在空中清脆地碰撞，溅起的，是往事，是感慨，是浓得化不开的师生情谊，更是对下一个十年的美好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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