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马岛,严原港。
自从张伟的命令下达,这座刚刚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岛屿,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
夏原吉的才华,在这一刻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他就像一个精力无穷的陀螺,带着他的书吏和算盘,终日奔走在港口、矿山和临时营地之间。
那些被俘的倭寇青壮,成了最高效的劳动力。在夏原吉的“成本优化”方案下,他们的口粮被精确计算到每一粒米,工作时间被安排到每一个时辰。他们修复被炮火摧毁的码头,挖掘山中的矿石,甚至在明军士兵的监督下开垦农田,种植速生的蔬菜。
蓝玉对此嗤之以鼻,私下里跟亲兵抱怨:“把这些杀才当宝贝养着,还给他们种地?换成老子,一天三顿鞭子,干不动就扔海里喂鱼,省事!”
但当他看到一座座坚固的营房拔地而起,破损的港口在短短十几天内就恢复了吞吐能力,甚至军中的伙食都因为有了本地蔬菜补充而改善了不少时,他也不得不承认,夏原吉那个算盘精,确实有两把刷子。
这座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一个被征服的敌巢,变成大明探入东瀛的一座前进基地,一座能自我造血的战争堡垒。
为了庆祝阶段性的胜利,也为了犒劳连日辛苦的将士,张伟下令,举行一场庆功宴。
宴会就设在天守阁前的广场上。缴获来的清酒,被成桶成桶地搬了上来。张伟兑现了他的承诺,让士兵们用倭寇的酒,去“清洗”那些立下赫赫战功的炮管。当然,只是象征性地洒上一些,剩下的,都进了士兵们的肚子。
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穿心”营的士兵们,围着篝火,唱着家乡的歌谣,声音嘶哑而豪迈。
蓝玉更是喝得满脸通红,他端着一个巨大的海碗,挨个桌子敬酒,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自己是如何带领弟兄们,第一个冲上滩头,第一个把大明龙旗插上天守阁。
“……当时,那狗日的小鬼子,几百号武士,拿着刀就冲过来了!老子眼睛都没眨一下,手里的大刀片子一挥,‘咔嚓’一下,就把那领头的给劈成了两半!”
他讲得绘声绘色,周围的士兵听得热血沸腾,嗷嗷叫好。
傅友德坐在张伟身边,只是微笑着,小口地抿着酒,一言不发。他知道蓝玉在吹牛,当时倭寇的抵抗,在火枪和手榴弹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但他不会去戳破。打了胜仗,让袍泽兄弟们快活快活,没什么不好。
张伟也没有阻止蓝玉,他的目光,却落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在那里,一个年轻的军官,独自坐着,没有参与周围的狂欢。他只是在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刀,一遍又一遍,动作专注而沉静。他的眼神,时不时地扫过广场外围那些负责警戒的哨兵,以及更远处,那些关押苦役的营地。
张伟认得他,此人名叫沈炼,是“穿心”营的一名百户。在之前的战斗中,他作战勇猛,斩获颇丰,但为人低调,从不争功。
张伟对他,多了一份留意。
夜色渐深,酒意渐浓。
就在宴会的气氛达到最高潮时,异变陡生!
“杀!杀了明狗!”
一声凄厉的嘶吼,从关押苦役的营地方向传来。
紧接着,几十个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从阴影中窜出。他们手中没有制式的兵器,拿的却是磨尖了的石块、木棍,甚至是从工地上偷出来的铁钎!
他们的目标,不是周围的普通士兵,而是直直地冲向广场中央,那个最高的主座——张伟!
“护驾!”
离得最近的亲兵,立刻拔刀组成人墙。
蓝玉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他怒吼一声,抄起旁边充当装饰的巨大狼牙棒,如同一头发怒的猛虎,迎着那群刺客就冲了过去。
“找死!”
狼牙棒带着风声,横扫而出。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刺客,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脑袋就如同西瓜一样爆开,红的白的溅了一地。
然而,这群刺客,悍不畏死。他们根本不与蓝玉缠斗,而是用自己的身体,去撞击亲兵组成的人墙,用最原始的方式,试图撕开一道口子。
他们的眼中,燃烧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这些人,不是普通的苦役。他们是混在俘虏中的忍者,是死士!他们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明军防备最松懈的机会。
混乱中,一个身影,比其他人更快,更诡异。
他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毒蛇,在人群的缝隙中穿行,避开了蓝玉的正面冲击,绕过亲兵的刀阵,手中一把不起眼的匕首,闪着幽蓝的光,直刺张伟的咽喉!
太快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正面的冲击吸引,谁也没想到,真正的杀招,来自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傅友德脸色大变,他拔出佩剑,想要阻拦,但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
一道人影,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张伟的身前。
是沈炼。
他手中的佩刀,精准地格开了那致命的匕首。
那名刺客首领显然也没想到会有人能跟上他的速度,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但他反应极快,手腕一抖,匕首如同附骨之蛆,沿着沈炼的刀身,向上滑去,目标是沈炼的手腕。
沈炼不退反进,左手猛地抓住对方持匕首的手腕,同时身体向下一沉,右肩狠狠地撞向对方的胸口。
“砰!”
刺客首领被撞得一个踉跄,但他极为强悍,竟借势一脚,踹向沈炼的小腹。
沈炼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他抓着对方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他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空着的左手,并指如刀,狠狠地插向对方的眼窝!
以伤换命!
刺客首领大骇,他从未见过如此狠辣的打法。他被迫松开匕首,狼狈地向后翻滚,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就这么一耽搁,蓝玉和傅友德的亲兵已经合围上来。
刺客首领知道事不可为,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竟将手中的另一把短刃,反手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随着首领的自尽,剩下的刺客也纷纷被斩杀。
整个广场,一片狼藉。酒碗翻倒在地,烤肉混着鲜血,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杀气和酒气。
张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动一下,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太大变化。
他走到沈炼面前,看着他腹部的脚印和嘴角的血迹。
“你很好。”张伟只说了三个字。
然后,他看向那些刺客的尸体,目光阴冷。
“我以为,把他们的骨头打断,他们就会乖乖当狗。”张伟缓缓说道,“现在看来,我错了。”
他转向傅友德和蓝玉。
“傅将军,全岛戒严,重新甄别所有俘虏!我要把剩下的这些‘老鼠’,一只一只地从洞里给我揪出来!”
“蓝玉!”
“末将在!”
“把这些尸体,给我吊在京观的顶上!让他们的同伴,好好看看!”
“是!”
命令下达,将领们立刻行动起来。
张伟独自一人,走回天守阁。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身边,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这种寒意,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他想起了李文忠托曹正淳带来的那句话。
“刀,越快越好。但刀把子,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
看来,在打造一把能捅进东瀛心脏的快刀之前,他得先为自己,找一个最可靠的刀鞘。
他需要一支,只属于他自己,绝对忠诚,能在任何时候,为他挡住所有明枪暗箭的力量。
他想到了远在京城的曹正淳,想到了那些无孔不入的锦衣卫。
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的目光落在了窗外,那个正在被亲兵扶下去疗伤的沈炼。
或许他可以自己亲手打造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