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的余威,比硝烟散得更慢。
当高桥绍运和吉川元春带着他们那些失魂落魄的士兵,踏上被夷为平地的鹰巢山时,看到的景象让他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焦黑的土地,破碎的尸块,找不到一具完整的遗骸。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硝烟和烤肉混合的诡异味道。
蓝玉的人马已经先一步完成了“打扫”。几个明军士兵提着一个血肉模糊的木匣子,向蓝玉复命。里面装的,是根据盔甲残片勉强辨认出的、属于桦山久高的“遗物”。
蓝玉嫌弃地挥了挥手,让人把东西交给高桥绍运,算是全了他“阵斩敌将”的功劳。高桥绍运捧着那木匣,只觉得重逾千斤,手心全是冷汗。这份“功劳”,烫得他心头发慌。
明军的雷霆一击,彻底击碎了“勤王军”所有人的侥幸心理。接下来的几天,再没人敢阳奉阴违,再没人敢互相算计。毛利家和大友家这两支几百年的死敌,破天荒地展现出了高效的合作精神。
张伟一声令下,坊津港不战而降。夏原吉带着他的账房团队第一时间冲了进去,如同饿狼冲进羊圈。港口的仓库被悉数贴上封条,所有船只被集中看管,岛津家数代人通过走私积累的财富,一夜之间换了主人。
夏原吉抱着一本厚厚的账册,激动得满面红光,找到张伟时,说话都带着颤音:“大人!坊津港仓库里,光是现银就有三万多两!还有大量的铜料、生丝和各类珍玩!初步估算,总价值不下一百万两!发了,我们发了!”
蓝玉在一旁剔着牙,对这些黄白之物不屑一顾:“一百万两算个屁!等打下鹿儿岛,把岛津家的老巢抄了,那才叫发财!张大人,别让夏大人在这数钱了,赶紧下令,咱们一鼓作气,杀到鹿儿岛去!”
张伟却摇了摇头,指着地图上从坊津通往内陆的崎岖山路:“不急。岛津家被称为‘萨摩隼人’,骨头硬得很。他们不会坐以待毙,等着我们去抄家。真正的硬仗,现在才开始。”
他看向身边的沈炼:“真田家的‘巫女’们,有什么消息?”
沈炼躬身道:“回大人,消息已经证实。岛津家主力并未固守鹿儿岛城,其家督岛津义久,亲率家中精锐武士八千人,放弃了沿海平原,全部退入了内陆的山区。他们毁掉了所有道路桥梁,坚壁清野,看样子是想凭借地形,与我们打一场山地战,把我们拖死在萨摩。”
“山地战?”蓝玉乐了,拍着胸脯道,“老子当年在西南,跟那些土司打交道,钻过的林子比这里的山头都多!跟老子玩这个?他们还嫩了点!”
“蓝帅不可轻敌。”张伟的表情严肃起来,“真田昌幸的密报中特意提到,萨摩武士有一种独特的战法,名为‘钓野伏’。他们会先派小股部队佯败,引诱敌军主力追击,待追兵进入预设的包围圈后,埋伏在两侧的伏兵会突然杀出,将敌人截断、分割、包围、歼灭。此战法极为狠毒,百试不爽。”
“钓鱼?”蓝玉眼睛一亮,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兴奋起来,“有意思!老子倒要看看,是他的鱼钩硬,还是老子的牙口好!”
张伟的计划很简单。他将明军主力留守坊津,作为总预备队。而进攻内陆山区的任务,则完全交给了“勤王兴复军”。
毛利家和大友家的军队,被混编成三支部队,由高桥绍运、吉川元春以及大友家另一名将领志贺亲次分别率领,从三个方向,如同三把梳子,向萨摩山区梳理过去。
美其名曰:“犁庭扫穴,为天皇陛下扫清寰宇。”
高桥绍运和吉川元春心里把张伟骂了个遍,却不敢有丝毫违抗。他们很清楚,这是张伟在用岛津家的血,来消耗他们的实力。可那“征夷大将军”的胡萝卜就吊在眼前,他们只能硬着头皮,驱使着自己的士兵,踏入那片未知的深山。
战争,以一种极其残酷和原始的方式展开了。
萨摩的山区,道路崎岖,林木茂密。岛津家的武士如同鬼魅一般,神出鬼没。他们三五成群,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不断地对“勤王军”的运输队、侦察兵进行袭扰。今天烧你一车粮草,明天在你的井里下毒,后天又吊死你两个哨兵。
“勤王军”被搞得焦头烂额,士气日渐低落。尤其是大友家的士兵,本就战意不强,此刻更是怨声载道。
第五天,志贺亲次率领的中路军,终于忍受不住这种无休止的骚扰,在发现一股“溃败”的岛津小部队后,不顾劝阻,下令全军追击。
他们追着那股“溃兵”进入了一处名为“耳川”的狭长河谷。
就在志贺亲次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候,凄厉的螺号声,突然从河谷两侧的山林中响起。
无数头戴鬼面,身背“丸十字”旗指物的萨摩武士,如同从地底下钻出来一般,从两侧高地上咆哮着冲杀下来。
“是埋伏!中计了!”志贺亲次大惊失色。
但一切都晚了。
大友军的阵型在狭长的河谷里被拉得又长又扁,首尾不能相顾。岛津家的伏兵如同两把锋利的剪刀,瞬间就将这支三千人的部队拦腰剪成数段。
这些萨摩武士的战斗方式极为野蛮。他们往往在冲锋的最后一刻,将手中的长枪投掷出去,然后在敌人惊愕的瞬间,拔出腰间的太刀,直接进行残酷的白刃战。每一个萨摩武士都悍不畏死,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大友军瞬间崩溃了。士兵们丢盔弃甲,哭喊着四散奔逃,却被地形和敌人堵住了所有去路。耳川河谷,变成了一个血腥的屠宰场。
志贺亲次在亲兵的拼死护卫下,狼狈地逃了出来,带回的残兵不足五百人。
消息传回坊津港的帅帐,高桥绍运和吉川元春面如土色。
“废物!”蓝玉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火盆,火星四溅。“三千人,被不到一千人给包了饺子!这仗打的!老子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
夏原吉在一旁心疼得直哆嗦:“三千人的粮草军械啊……还有抚恤……这……这笔买卖亏到姥姥家了!”
只有张伟,依旧镇定。他看着沙盘上,代表志贺亲次部溃败的旗子,眼中反而闪过一丝精光。
“鱼,上钩了。”他轻声说道。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岛津家尝到了甜头,必然会认为“勤王军”不堪一击,从而变得更加大胆和骄傲。
“沈炼。”
“属下在。”
“让真田家的人,把这份假情报,‘不经意’地透露给岛津义久。”张伟递过去一张纸条。“就说,明军主帅对我军惨败大发雷霆,已下令蓝玉将军,亲率大明最精锐的‘神机营’,为我部复仇。明日午时,将沿耳川故道,直扑其腹地。”
沈炼接过纸条,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大人是想……以身为饵?”
“不。”张伟笑了,“我们不是饵。蓝帅的神机营,是真正的猎人。我要让岛津义久相信,他有机会,钓到一条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鱼。然后,我会让他知道,当渔夫试图去钓一条鲨鱼时,会发生什么。”
他转向跃跃欲试的蓝玉:“蓝帅,这场戏,要演得逼真一些。明天,你的人,要败,而且要败得狼狈。”
蓝玉一愣,随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败仗?这个老子没打过。不过,演戏嘛,我喜欢!放心,保证给他们演一出屁滚尿流、哭爹喊娘的好戏!”
张伟最后看向高桥绍运和吉川元春,两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两位,明日,你们的军队将作为真正的伏兵,埋伏在耳川两侧更远的山林里。”张伟的声音变得冰冷,“当岛津家倾巢而出,围攻蓝帅的‘诱饵’时,你们的任务,就是扎紧口袋,堵住他们所有的退路。”
“本将只要一个结果。”他伸出一根手指,“萨摩,再无岛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