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西说要重刻石板。
这话一出口,营地里静得能听见风刮过帐篷角的声儿。
阿扎尔攥紧拳头。
“我去寻石头!”他往前迈了半步,声音有点抖。
摩西抬起头,眼窝子陷得深,里头盛着说不清的东西。
“小心些。”就三个字,砸在地上能弹起来。
阿扎尔点头,把话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他揣好星砂瓶,瓶底还留着昨夜的余温。
指尖蹭过瓶身的纹路,像摸着块老骨头。
往西奈山深处走,脚底下的碎石子硌得慌。
风裹着沙,打在脸上生疼,跟小刀子割似的。
走几步就得抹把脸,不然沙子能钻进眼睛里。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日头爬到头顶了。
星砂瓶抖了一下,像有只小虫子在里面蹦跶。
阿扎尔猛地停下脚,差点崴了脚踝。
低头看,瓶身泛着淡蓝的光,幽幽的,像夜里的鬼火。
他屏住气,盯着那光往哪边偏。
光往左边歪了歪,还跳了两下。
他就跟着往左边走,心里头打鼓。
越走,那光越亮,蓝得发腻。
烫得他手心直冒汗,顺着指缝往下滴。
“莫不是快到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嗓子眼冒烟。
绕过一道弯,风停了。
眼前亮堂起来,不是太阳晒的那种亮。
是石头自己透着光,淡淡的银,像浸在水里的星星。
阿扎尔眯起眼,往前走了两步,脚底下没声儿。
草叶子上还挂着露水珠,沾在裤腿上凉丝丝的。
他猫着腰凑过去,鼻子都快贴到石壁上了。
伸手摸了摸,凉丝丝的,还滑溜溜的,像抹了油。
指尖划过的地方,竟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银痕。
“就是这儿了!”他心里头喊了一声,后背直发热。
捡起块尖石头当凿子,掂量了两下,挺称手。
刚要往下凿,星砂瓶“当啷”一声,撞了下石壁。
那声儿脆得很,在山谷里荡开,惊飞了几只鸟。
阿扎尔抬头一看,好家伙,刚才咋没瞧见。
头顶岩壁上全是画,歪歪扭扭的,像极了雅各说的那天梯。
梯子上爬着些小人,有的往上伸着手,有的往下坠着脚。
最底下刻着几个字,笔画歪歪扭扭的,像虫子爬。
阿扎尔凑得近近的,鼻子都快蹭掉漆了。
一个字一个字地认:“唯、有、敬、畏,方、能、存、续。”
他念叨着,心里头咯噔一下,这不是跟麦基洗德说的一个意思?
正琢磨着,脚底下踢到个硬东西。
“哎哟”他低呼一声,差点绊倒。
低头一看,是块拳头大的石头,灰扑扑的。
上面坑坑洼洼的,像有人用指甲抠过,边缘还带着毛茬。
阿扎尔捡起来,对着光一照,手就僵住了。
石头缝里嵌着星砂!
不是他瓶里那种银白,是发红的,暗沉沉的,像凝固的血。
他刚想把石头揣进怀里,星砂瓶“嗡”的一声。
那声儿低得很,像蜜蜂在耳边飞,震得脑仁儿发麻。
瓶里的砂转得飞快,像起了个小旋风,看得人眼晕。
风里裹着个影子,在石壁上晃了晃。
淡淡的,像水墨画洇开了。
阿扎尔头发都竖起来了,根根像钢针。
“谁?!”他嗓门都劈了,回声在山谷里撞来撞去。
影子没应声,就是在那儿晃。
一会儿拉得老长,像个人;一会儿缩成一团,像团雾。
阿扎尔握紧手里的凿子,手心全是汗。
“是上次那蒙面人不?”他壮着胆子往前走一步,腿肚子转筋。
影子“嗖”地没了,就像被风吹散了,连点痕迹都没留。
他追过去看,石壁光溜溜的,就一道缝。
窄得只能塞进去个拳头,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能听见“滴答滴答”的声儿,像有人在里头滴水。
阿扎尔想把手伸进去,又有点怵,万一里面有蛇呢?
星砂瓶又烫了下,比刚才更甚,像揣了块烙铁。
他闭着眼,心一横,把手往里一探。
摸到个滑溜溜的东西,凉飕飕的,不是石头。
倒像是块骨头,上头还刻着玩意儿,硌得慌。
他赶紧往外拽,手被石缝刮得生疼。
“哗啦”带出一串碎石,掉在地上响得很。
手里攥着根指骨,白森森的,上头刻着符号。
歪歪扭扭的,跟石板上的字有点像,又不太一样。
阿扎尔吓得手一松,指骨掉地上。
“咕噜噜”滚进石缝里了,连个响儿都没留下。
他刚想再去捞,星砂瓶暗了,跟块普通石头似的,一点光都没了。
“咋回事?”他正纳闷,后脖子有点凉。
就听见身后有动静,“咔嚓,咔嚓。”
像有人踩碎了石头,一步一步的,挺稳当。
阿扎尔猛地回头,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啥也没有,就风吹得草在动,沙沙响。
可那动静还跟着,不远不近的,像粘在脚后跟。
他不敢再耽搁,赶紧抡起凿子凿石头。
这光石看着软,跟似的,实则硬得很。
凿了半天就掉下来几块渣,虎口都震麻了。
“老天爷,给点劲儿啊!”他对着石头拜了拜,额头冒冷汗。
刚直起身,星砂瓶“啪”地贴在石壁上,像长上去了。
瓶里的砂顺着石壁往里渗,像水往土里钻。
渗过的地方,石头软得像面团,用手一抠就掉渣。
阿扎尔赶紧下凿,“噗嗤”一下就进去了。
跟切豆腐似的,一点不费劲。
他又惊又喜,手上加了劲,石头渣子溅了一脸。
没一会儿,就凿下来两大块,方方正正的,透着光。
足够刻石板了,他把石头捆成捆,用藤条勒得紧紧的。
扛在肩上试了试,沉是沉,还行,能走。
临走前,他又看了眼那道石缝。
缝里好像有红光闪了下,快得像幻觉。
阿扎尔赶紧转过头,脖子转得“咔吧”响。
“啥也没看见,啥也没看见。”他嘴里碎碎念,脚底下没停。
往回走的路上,肩上的石头越来越沉。
像扛着两袋沙子,压得脊梁骨咯吱响。
阿扎尔咬着牙,一步一挪,每走一步都喘口气。
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总觉得有人跟着。
可每次回头,都只有空荡荡的山,和盘旋的鹰。
那鹰在天上叫,声儿凄厉,听得人心里发毛。
快到营地时,他听见有人说话,是亚伦的大嗓门。
“阿扎尔咋还不回来?这都快晌午了!”
“别是出啥事儿了吧?这山里可不太平。”
“摩西,要不我去找找?多带几个人。”
阿扎尔喊了声:“我在这儿!”嗓子干得像砂纸磨。
亚伦从树后钻出来,一脸焦急,看见他扛着石头。
眼睛都直了,嘴张得能塞进去个拳头。
“我的娘哎,你这是扛了座山?”他跑过来想帮忙,又怕碰坏了。
阿扎尔把石头放下,“咚”的一声,震起一片土。
累得直喘,腰都快弯成虾米了,半天直不起来。
“快,给摩西。”他摆着手,指节发白。
又把那块嵌着红星砂的石头掏出来,递过去。
“还有这个,在石头堆里捡的。”
亚伦接过去,翻来覆去地看,手指头戳了戳。
“这啥呀?红不拉几的,怪吓人的。”
阿扎尔刚想说话,就听见营地那边吵吵起来。
像炸了锅,人声鼎沸的,还夹杂着尖叫。
“快看!山上有火!”有人扯着嗓子喊,声儿都变了。
他抬头一看,脑袋“嗡”的一声,像被人打了一闷棍。
西奈山巅冒着黑烟,不是做饭的烟,是滚滚的。
黑得发蓝,像要把天烧了,遮得日头都没了影。
星砂瓶又烫起来,比刚才在采石场烫多了。
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赶紧撒手。
阿扎尔心里咯噔一下,后背全是冷汗。
“坏了,又出事了!”他顾不上累,腿肚子有了劲。
拽着亚伦就往营地跑,跑得太快,差点绊倒。
“快!去找摩西!”他喊得嗓子都哑了。
脚下的碎石子溅起来,像要替他喊:“出事了!出事了!”
扛回来的光石被落在地上,在太阳底下泛着光。
淡淡的银,像两颗没闭的眼,直勾勾地盯着。
盯着西奈山的烟,一动不动,透着股说不出的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