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因茨的空气里,松墨的涩味裹着金属的冷冽,钻进阿扎尔的鼻腔。
他披着学者的厚呢斗篷,指尖捏着伪造的推荐信,边角被汗渍浸得发潮。
目光却越过古登堡的肩膀,死死钉在工坊角落的铁盒上。
那盒子半掩着,黄铜搭扣泛着陈旧光泽,露出的金属活字在晨光中泛着极淡金芒。
像极了星砂瓶发烫时,溢出的细碎微光。
心脏猛地一跳,阿扎尔不动声色按住袖中星砂瓶,瓶身已开始微微震颤,麻痒顺着血脉蔓延。
“阁下是来请教复刻技术的?”古登堡搓着沾墨渍的手,指缝嵌着铅灰,语气满是匠人热忱。
阿扎尔颔首,目光未离铁盒:“听闻先生的活字印刷术能让文字走遍欧洲,特来求学。”
古登堡爽朗一笑,大步掀开铁盒:“这可是我的宝贝,你瞧——”
一枚刻“神”字的活字递来,棱角被摩挲得光滑。
阳光斜掠,字边缘浮现细碎星纹,与星砂瓶纹路分毫不差。
阿扎尔指尖轻搭活字,冰凉金属下藏着微弱暖意,似握着一颗沉睡星辰。
袖中星砂瓶瞬间滚烫,他强压惊涛,故作平静:“这星纹……倒是奇特。”
“可不是嘛!”古登堡压低声音,“三年前一位修士送来的,说能让文字‘沾上天光’。”
“信徒们抢着要,说这是上帝的祝福。”
阿扎尔追问:“那位修士可有姓名或所属修道院?”
古登堡摇头,指尖摩挲星纹:“只说来自‘守护星序的团体’,放下活字便没了踪迹。”
“守护星序?”阿扎尔默念,星砂瓶震颤骤然加剧。
这是星砂守护者的古老名号,祖父手记中见过,早已失传百年。
难道还有同路人在暗中布局?
正午阳光透过木窗,在地面投下斑驳光影,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阿扎尔借参观印刷机绕到铁盒旁,目光飞快扫过盒内活字。
每一枚顶端都刻着极小星纹,不细看只当是铸造瑕疵。
这些星纹排列有序,像是隐晦契约,将星砂力量锁在金属中。
他想起家族古籍记载:星砂遇金则凝,遇火则显,能借器物传递秩序之力。
原来这些活字,是用星砂粉末与金属熔铸而成。
可那位修士为何将宝贝送给古登堡?
是想借印刷术,让星砂力量随文字传遍欧洲?
担忧随即涌上心头:印刷术受众极广,若被教廷或星契会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星砂能指引秩序,也能催生狂热。
古登堡兴致勃勃讲解印刷流程,阿扎尔却心不在焉,目光频频飘向铁盒。
他仿佛看到星砂微光顺着油墨印在纸页,信徒眼中燃起狂热,密探搜捕“异端”,星契会编织阴谋。
利弊之间,是看不见的深渊。
“伊莱亚斯先生?”古登堡的呼唤拉回他的思绪。
阿扎尔勉强笑了笑:“先生的技术,果然名不虚传。”
“过奖了。”古登堡招呼学徒,“下午印《圣经》,让你看看完整流程。”
“这些星纹活字印出的字带光,信徒们都说灵验。”
阿扎尔点头应下,心中愈发坚定:必须弄清修士的真实目的与活字背后的秘密。
午后工坊渐渐忙碌,脚步声、活字碰撞声、油墨搅拌声交织。
阿扎尔借整理活字之名,指尖触碰冰凉金属块。
“信”“义”“爱”三字活字,每一枚都让星砂瓶有细微回应。
他闭眼屏蔽嘈杂,隐约感觉到活字内部星砂流动,形成彼此呼应的微小漩涡。
“小心点,别弄乱排版!”学徒不耐提醒。
阿扎尔睁眼收回手,指尖残留微热:这些活字构成简易星砂阵,能潜移默化影响读者心智。
修士意图或许是好的,想在黑暗时代唤醒秩序认知。
可他忽略了人性复杂,并非人人能驾驭力量、坚守初心。
阿扎尔想起路德的挣扎批注,想起星契会的狂热偏执,心中愈发沉重。
力量本无对错,关键在使用者的本心。
但这世间,能守住本心的人有多少?
傍晚,夕阳将工坊染成暖黄,学徒们哼着小调散去。
古登堡反复叮嘱阿扎尔看好铁盒:“千万别让外人碰,这是我的命根子。”
待古登堡远去,只留阿扎尔独自看管。
机会终于来了。
他确认门窗关好,缓缓打开铁盒,取出一枚“信”字活字。
点燃烛火,火苗映着他紧绷的侧脸。
活字凑近火焰,星纹愈发清晰,细小金芒从字缝溢出,转瞬即逝。
他屏住呼吸,用小刀轻敲活字边缘,里面嵌着半透明星砂粉末,与瓶中星砂一模一样。
“果然是星砂。”阿扎尔喃喃自语。
袖中星砂瓶嗡鸣,浮现一行古老星文:“秩序之种,需以理性浇灌。”
阿扎尔心中一动,这是修士留下的警示。
星砂能唤醒真理渴望,但若无理性引导,终将长成欲望荆棘。
古登堡不知活字秘密,只当是“神圣印记”。
可书籍流传出去,必会引来教廷打压与星契会抢夺。
工坊将成争夺焦点,信徒们或成真理勇士,或沦为狂热盲从者。
阿扎尔将活字拼好放回铁盒,心中已有决断。
不能毁掉活字,这黑暗中的微光太过珍贵。
但必须引导力量走向,避免滥用。
或许可在印刷书籍中,悄悄加入引导文字,提醒人们理性看待“神圣力量”。
夜色渐深,工坊只剩烛火跳动,拉长篇长影子。
阿扎尔收好星砂瓶,目光扫过盒中活字,它们在烛光下泛着金芒,似沉睡星辰。
从发现星砂活字起,他的使命又多了一项。
不仅要阻止星契会阴谋、守护星砂秘密,还要引导这股力量服务于秩序与理性。
前路注定艰难,教廷追捕、星契会窥探、人性考验,甚至可能面临“守护星序”的质疑。
但阿扎尔没有退缩。
他握紧袖中星砂瓶,感受着熟悉的温暖,像是握着祖父留下的信念。
无论坎坷,他都要守住秩序,守住这束微光。
烛火摇曳,映着他坚毅的侧脸,睫毛投下淡淡阴影。
铁盒中的活字静静躺着,等待被唤醒的时刻。
阿扎尔知道,星砂、信仰与理性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他必须做好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
窗外,夜色渐浓,远处几声犬吠,在寂静街巷里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