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日内瓦郊外的修道院,黄昏把彩绘玻璃的光斑揉碎在石板地上。
风穿破损窗棂携山间凉意,却吹不散礼拜堂里浓稠的狂热。
阿扎尔刚踏门槛,胸口星砂瓶骤然发烫,如揣烧红烙铁,指尖发麻。
二十多个年轻信徒围上来,衣衫沾尘,眼神燃着复仇之火,呼吸带灼人温度。
“伊莱亚斯先生!您可算来了!”安娜挤到前,裙摆沾草屑泥点,攥皱巴巴纸包,声音急亮发颤。
纸包仓促打开,阿扎尔瞳孔骤缩。
里面是暗沉褐色粉末,颗粒粗糙,正是星砂,却失了往日银灰光泽,蒙着洗不掉的血污。
“我们用它在裁判所大门画符号,”安娜脸涨通红,泪水打转,满是邀功急切,“第二天刽子手全病倒,上吐下泻爬不起,审讯都停了!”
信徒们炸开锅,七嘴八舌的附和淹没寂静。
“这是神赐武器!收拾教廷魔鬼!”矮壮年轻人挥拳,满脸狰狞快意。
“我弟弟被吊广场饿死!该我们报仇了!”女孩捂脸哭,眼底藏狠厉。
“分星砂!连夜闯裁判所,救同胞烧牢笼!”高声呼喊引一片响应。
阿扎尔心沉谷底,如压巨石,呼吸沉重。
他猛地夺过纸包,指尖触粉末,无半分温润,只剩刺骨寒意。
星砂力量在指尖紊乱冲撞嘶吼,似挣脱缰绳的野马,带毁灭戾气。
“谁让你们这么做的?”他声音不高却严厉如惊雷,礼拜堂瞬间安静。
安娜愣神,激动褪去,委屈红眼,泪水滑落。
“我父亲藏哥白尼星图,被绑火刑柱烧死,”她哽咽着,字字带火星,“火焰烧了一个时辰,他喊‘真理不死’,裁判所的人却笑着喝酒!”
人群响起低低啜泣,瘦高年轻人攥紧拳头,手背青筋暴起:“我母亲被诬女巫,打断腿泼煤油,扔进结冰的河……”
“我妹妹十二岁,给路德宗牧师递水,被关半月,出来人傻了!”另一信徒哭腔里满是绝望恨意。
“现在我们有星砂了!”安娜猛地抬高声音,泪水混着决绝,眼神闪疯狂光,“不再任人宰割!为何要忍?为何不用它推翻教廷报仇?”
“这不是武器!”阿扎尔将粉末狠狠撒地,动作带压抑怒火。
粉末触石板,“滋滋”作响,灼烧出细小黑洞,边缘泛诡异暗红,如野兽眼睛。
众人吓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满脸惊愕。
“星砂本质是守护宇宙秩序,传递真理,不是宣泄仇恨的工具!”阿扎尔指不断扩大的黑洞,胸口起伏,声音痛心,“你们用它复仇伤人,已彻底扭曲其力!”
“可他们杀亲人毁家园!”安娜哭着扑来,伸手抢星砂瓶,指甲几乎嵌进皮肉,“你不懂失去亲人的痛!只会说漂亮话!”
阿扎尔侧身躲开,一个稚气信徒从侧面扑来,双手死死抱住他胳膊,力气惊人。
“把星砂瓶交出来!”信徒眼睛红得吓人,如充血宝石,声音满是质问,“不帮我们报仇,你就是教廷同伙!叛徒!”
更多信徒围上来,拉扯斗篷,布料撕裂声刺耳;掰他攥瓶的手,指甲刮出红痕。
狂热呼喊、指责、哭喊声交织,震得窗户嗡嗡作响,彩绘玻璃都在颤抖。
阿扎尔紧攥星砂瓶,几乎嵌进瓶身纹路。
瓶身光芒忽明忽暗,银灰光晕掺越来越多暗红,似无声控诉,又似痛苦挣扎。
他看着被仇恨冲昏头的年轻人,脸上满是痛苦绝望,眼神里的狂热比教廷偏执更胆寒。
星砂瓶温度越来越高,几乎灼伤掌心,紊乱力量顺手臂上爬,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痛欲裂。
“住手!”阿扎尔猛地发力,肌肉紧绷,挣脱拉扯,踉跄后退两步,后背重重抵在冰冷石柱上。
石柱寒意透过斗篷传来,让他混沌头脑清醒几分。
他抬头看墙上哥白尼星图,“天枢印记”被夕阳最后一缕余晖照得发亮,神圣庄严。
这光亮,却衬得眼前场景愈发讽刺。
哥白尼毕生追真理,路德勇抗教廷腐朽,皆为让信仰纯粹、理性照亮黑暗。
可如今,这场为信仰自由的革命,竟要沦为仇恨工具?期盼的光明,要被复仇火焰吞噬?
“你们以为这是为亲人报仇?”阿扎尔声音带疲惫却字字清晰,如重锤敲心,“用星砂杀戮,以仇恨报复仇恨,与裁判所刽子手有何区别?”
安娜愣住,狂热褪去些许,泪水仍滑落,眼神多了迷茫无措。
“可……我们别无选择啊,”她喃喃自语,声音弱如风中残烛,“教廷太强,我们只剩星砂……”
“有选择!”阿扎尔举起星砂瓶,银灰光芒勉强压过暗红,亮起一抹微光,“星砂能守护避难所、传递手稿、寻光明——但绝不能沾血!”
他的话没能唤醒所有人。
一个带疤痕的信徒冷笑,疤痕在夕阳下格外狰狞:“说得比唱得好听!你没经历家破人亡,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挥手煽动:“别听他的!他舍不得分力量!一起上!抢星砂瓶,自己做主报仇!”
信徒们再次涌来,眼神里除了狂热仇恨,还多了赤裸裸的贪婪。
有人掏出怀里小刀,刀锋闪寒芒;有人捡起地上石块,紧紧攥在手里。
阿扎尔心中涌起彻骨寒意,比山间寒风更冷,冻得心脏发疼。
他明白,宗教改革打破教廷枷锁,却没能驱散人心深处的黑暗。
仇恨如藤蔓,一旦生根发芽,便疯狂蔓延,缠绕理智,终将一切拖入深渊。
当星砂的“秩序”被狂热的“正义”绑架,当复仇火焰吞噬理性光芒,这场“破晓之光”,或许不会带来光明,反而走向更可怕的黑暗。
星砂瓶在掌心剧烈震动,光芒忽明忽暗,似痛苦挣扎,又似绝望预警。
瓶身温度高得吓人,灼烧掌心,他却死死攥着不肯松开。
阿扎尔看着步步逼近的人群,他们脸上满是被仇恨扭曲的疯狂,淳朴善良早已消失。
他握紧星砂瓶,后背抵着冰冷石柱,退无可退。
黄昏最后一缕阳光从彩绘玻璃缝隙溜走,彻底消失天际。
礼拜堂渐渐暗下来,只有星砂瓶的微光,在狂热阴影中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风再次穿窗棂,带来远处隐约犬吠,像是裁判所的猎犬,正在逼近这片藏着真理与疯狂的避难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