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井中无头尸
林孝儒的话像扔进古井的石子，在昏暗的屋子里漾开无声的涟漪。
白辰心里一震，脸上却没表露出来。徐子东下意识缩回手，仿佛那六指指尖还残留着能看穿一切的凉意。杨紫眼里闪过一丝电光，又很快隐去，她往前挪了半步，声音清亮：“你认识我们？”
林孝儒空洞的眼窝“望”着跳动的油灯火苗，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算不上笑，更像是早就看过无数次的命运画卷在眼前展开时的了然，还带着点沉重的疲惫。
“御兵卫、十八罗汉……都是老早以前的称呼了。”他声音平稳，像在说别人的旧事，“第六，能管百兽的尊者。第五，带雷电的姑娘。第十一，能控水的人。还有……第一，那个堕入魔道的叛徒，驼背的张华峰。另外，日本九菊派的脏东西，像附骨的蛆似的，已经慢慢靠近这片山水了。”
他每说一句，白辰心里的惊讶就多一分。这人不仅知道他们的身份、排名，连敌人的动向都好像一清二楚。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白辰开口，语气里带着探究。他本来准备了好多说辞，想劝、想解释，甚至想到万不得已时用武力，却万万没料到对方会这么直接，而且主动权好像全在这个看着弱不禁风的盲人手里。
“为什么还安安稳稳坐在这儿？”林孝儒接过他的话，六指无意识地互相摩挲，像在掐算看不见的脉络，“等你们？还是等他们？”他轻轻摇头，“命运的线早就织好了，急或慢，不由我，也不由你们。该来的，总会来。”
他微微侧头，好像在听屋外巷子里的动静——有下一个求卦人的脚步声，有风穿过巷子的呜咽，或许还有更远、更危险的暗流在涌动。
“我知道结局的一些碎片，”林孝儒声音低下去，带着种近乎神明的悲悯，却又冷酷地划清界限，“但天机不能随便说，看得越多，惹上的麻烦越重，反噬也越厉害。不仅改不了注定的事，还可能引来更大的灾祸。我能告诉你们的，只有‘现在’。”
他顿了顿，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好像穿透墙壁，望向了镇远县层层叠叠的山水：“镇远要出事了。不是你们带来的，但因为你们来了，事情会更乱。小心水，小心……没了头的冤魂。”
这话听得人云里雾里，却莫名让人后背发凉。
徐子东忍不住问：“林先生，既然你知道危险，为什么不跟我们走？白二爷在等你，那里能保护你。”
林孝儒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走或不走，不是选怎么活，都是命运的一环。我在这儿还有没了的缘分、没还的债。硬要改变，反而不好。”
白辰盯着他。这人平静得吓人，这种平静不是不知道害怕，而是看透一切后的认命，还有点……放任不管的意思。他好像真能看到未来的某些画面，还坚信那是改不了的。这种认知，让他身上透着股孤独又神秘的气息。
就在白辰琢磨着怎么进一步说服他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粗重的喘气和慌张的呼喊。
“林先生！林老弟！救命啊林老弟！”
一个穿皱巴巴保安制服、帽檐歪着的中年男人猛地冲进屋，满头大汗，脸煞白，正是镇远县的保安队长赵德柱。他根本没注意屋里的白辰三人，直奔林孝儒，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都带哭腔了：
“出大事了！东桥镇！东桥镇死人了！井里……井里捞上来个没头的女尸！身上还被什么东西啃得不成样！现在整个东桥镇都乱了，说是什么食人怪，专吃人脑子！乡绅老爷们围着县长办公室，都快把房顶掀了！县长给我下了死命令，半个月破不了案就撤我的职！老弟，这次你一定得帮我啊！”
赵德柱说得颠三倒四，显然吓得不轻。他以前靠林孝儒的“指点”破过几桩小偷小摸的案子，混了点功劳，现在遇上这么吓人的无头命案，早就慌了神，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神算”身上。
林孝儒被他晃着，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轻轻抽回胳膊：“赵队长，别慌。慢慢说，什么时候发现的？具体啥情况？”
“就……就今天一早！东桥镇王老五家的井，打水时捞上来个沉乎乎的麻袋，打开一看……哎哟我的娘啊！”赵德柱一拍大腿，脸上的肉都在颤，“就是个女人的身子，穿红花褂子，脖子以上光秃秃的，身上好几块肉都没了，看着像是被野牲口啃的！井水都染红了！现在那井被封了，尸体还摆在井台边，没人敢动啊！”
林孝儒静默片刻，那双六指手又开始无意识地捻动，好像在捕捉什么看不见的信息。白辰三人对视一眼——这突然发生的命案，好像正好应了林孝儒刚才说的“小心没了头的冤魂”。
“走吧，”林孝儒突然站起来，摸到靠在桌边的光滑竹杖，“去看看。”
赵德柱像得了救命稻草，赶紧扶他：“好好好！我的马就在外面，老弟你骑我的马！快！快！”
林孝儒却微微偏头，“看”向白辰三人的方向：“这三位是我的朋友，说不定能帮上忙。”
赵德柱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其他人，见白辰三人气度不凡，虽然心里疑惑，但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连忙说：“好好好，一起去！多个人多份力！”
一行人匆匆出了巷子。赵德柱亲自把林孝儒扶上他那匹劣马，自己和一个手下共骑一匹。白辰三人翻身上马，跟着保安队的几个人，一路快跑，出了镇远古城，往东边的东桥镇去。
东桥镇离县城只有十几里地，快马加鞭，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镇子不大，现在却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恐慌里。街上没什么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胆大的从窗缝里偷看，眼神里全是害怕。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发现尸体的水井在镇子边缘一户人家的后院外，本来是几户人家共用的公井。现在井口被衙役用树枝和破席子随便围了起来，旁边搭了个简陋的草棚，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放在下面，周围撒了一圈石灰。几个持枪的保安队员脸色发白地守在远处，不敢靠近。
乡绅和赶来的县长秘书正围着一个穿长衫、干瘦的老头——那是镇上的仵作。仵作刚验完尸，正哆哆嗦嗦地汇报，声音发颤：
“……禀、禀各位老爷，死者是女性，大概二十岁左右。致命伤不是脖子断了，好像是……失血过多。脖子断口粗糙，不像是用刀砍的，倒像是……被大力撕断的。身上好几处缺了肉，皮肉撕裂，牙印……牙印很杂，深到能看见骨头，确实是被大型野兽啃的。至于头……没找到。”
“野兽？”一个乡绅尖声说，“什么样的野兽能潜进镇子，把人拖到井边啃了，还把头叼走？这明明是妖怪！是食人怪！”
“是啊是啊！肯定是冲了哪路神仙！”“风水坏了！咱们镇的风水肯定出问题了！”众人七嘴八舌，恐慌情绪越来越浓。
赵德柱陪着林孝儒和白辰等人挤进人群。县长秘书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拉住林孝儒：“林先生，您可算来了！快给看看，这、这到底是人还是鬼干的啊！”
林孝儒微微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慢慢走向草棚下的尸体。白辰、杨紫、徐子东紧跟在后面。空气里混着血腥味、井水的土腥味和石灰的刺鼻味。
赵德柱壮着胆子，上前掀开白布的一角。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还是让徐子东胃里一阵翻腾，杨紫皱紧了眉头，白辰眼神也瞬间变得锐利。
一具没头的女尸躺在门板上，穿沾满污渍的红色碎花布褂子，脖子处是个参差不齐、血肉模糊的断口，隐约能看见白色的颈骨。裸露的胳膊和小腿上有好几处大缺口，皮肉外翻，边缘留着清晰的、深嵌进肉里的牙印，甚至能看出某些牙齿的排列形状。伤口周围的皮肉像是被反复撕扯啃咬过，惨不忍睹。尸体皮肤苍白，泡过水后有点肿胀。
白辰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牙印和伤口，又看了看井口周围泥地上的痕迹——除了杂乱的脚印和马蹄印，没发现清晰的野兽脚印。
林孝儒站在原地，没靠近尸体，只是微微仰着头，那双空洞的眼睛对着尸体的方向，六指在袖子里飞快地掐算。过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人死了，魂魄散了，没法知道她的心思了。”
他转向赵德柱和县长秘书：“我能感觉到很重的怨气和恐惧，不是来自阴间，而是她活着的时候受了极大的痛苦。凶气还没散，指向……东南边的山林深处。但具体是什么东西，谁指使的，天机模糊，看不清楚。”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是妖怪，是实实在在的活物干的。但这东西……或者这人，又凶又狠，不能按常理判断。”
县长秘书和乡绅们听得面面相觑，既松了口气（不是鬼怪），又更害怕了（真实存在的、未知的凶残东西）。
白辰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的环境，最后落在那些触目惊心的牙印上。他看向林孝儒：“林先生，东南方向范围太大了，能不能再精确点？或者，知道这女人是谁吗？”
林孝儒又掐了掐手指，眉头越皱越紧，好像在对抗某种看不见的阻力，额头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吐了口气，带着点疲惫：“尸体损坏太严重，气息乱了。只知道她不是本镇人，来自更西边的山区。怨气指向的地方，在东南……十五到二十里之间，山深林密，能听到水声。再具体的……就被迷雾挡住了。”
不是本镇人，东南深山。范围还是很大，但总算有了方向。
赵德柱却像抓住了重点，连忙问：“老弟，那、那你能不能算算，下一个……下一个会不会再出事？那东西还会不会来？”
林孝儒沉默了一下，慢慢摇头：“血光之灾才刚开始。不阻止的话，恐怕停不下来。”
这话像冰水泼进热油里，在场的人瞬间炸了锅，恐慌一下子到了顶点。
白辰看着林孝儒那张平静无波、却好像扛着千斤重担的脸，又看了看地上那具凄惨的无头女尸，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这突然发生的命案，这个能预知却不能说透天机的异能者，这藏在东南深山里未知的凶残“东西”，还有可能就在附近盯着的九菊派和张华峰……所有线索像一团乱麻，才刚抽出第一根线头。
他知道，找到林孝儒只是开始，镇远这潭水，比他们想象的要深、要浑。真正的较量，或许就在这片被恐慌笼罩的山水间，悄悄拉开了序幕。而眼下，首先要弄清楚的是，这井里的无头女尸到底从哪儿来，又为什么会遭此毒手。
他对赵德柱说：“赵队长，马上派人查最近周边村镇有没有失踪的年轻女人，特别是从西边来的。同时，组织人手，以发现尸体的地方为中心，往外仔细搜查，尤其是东南方向，任何可疑的痕迹、物品，甚至血迹，都不能放过。”
他语气沉稳有力，自带一种让人信服的气场。赵德柱现在早就没了主意，见林孝儒没反对，连忙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林孝儒“望”向白辰的方向，空洞的眼窝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轻得几乎听不见。
“因果已经种下，麻烦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