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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永昌侯府四处都染上了喜庆忙碌的底色。朱红廊柱上挂起了崭新的宫灯,仆从们穿梭往来,搬运着祭祀用的礼器、年节的食材,空气中弥漫着浆洗后的皂角香与隐约的肉香,一派张灯结彩的热闹景象。但要说府中最祥和温暖的所在,却莫过于墨兰所居的正院。

屋内地龙烧得旺,暖融融的热气裹着清甜的蜜瓜香、淡淡的腊梅香,交织成令人心安的气息。墨兰斜倚在窗边的暖榻上,身上披着一件月白色绣暗纹的软缎披风,衬得她面色愈发温润。面前的梨花木小几上,摊开着几本蓝布封皮的账册,旁边放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小匣子,铜锁擦得锃亮。她刚刚核完这个月名下那几间绸缎铺、胭脂坊和城外田庄的收益,指尖划过账册末尾那个令人欣喜的数字,眼底漾起细碎的光。随即抬手打开匣子,里面码放整齐的银元宝闪着柔和的银光,旁边叠着厚厚一叠银票,面额不等,却都透着实打实的底气。墨兰伸出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冰凉的元宝,指尖传来的厚重感让她唇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从最初的浅淡笑意,渐渐化作一声轻松又带着几分自得的轻笑。

这笑容,全然不同于从前那般算计得失时的焦虑,也没有争宠成功后的虚妄,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掌控生活的踏实与愉悦——是靠自己双手挣来的安稳,是无需仰人鼻息的从容。

“夫人今日心情真好。”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芙蓉,她如今已是墨兰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娘子,专管外面的产业账目,身上也褪去了往日通房丫鬟的怯懦,多了几分干练。她端着一盘切好的蜜瓜走进来,玉盘里的蜜瓜果肉饱满,汁水欲滴,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恬静笑意。

墨兰抬头看她,目光落在芙蓉发间一支赤金镶珠发簪上,那簪子样式新颖,珠子圆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遂笑道:“你这簪子倒是别致,新买的?”

芙蓉下意识地摸了摸发簪,脸颊微红,却难掩一丝小自豪:“是呢,前儿个锦绣阁来了新样子,奴婢瞧着颜色衬肤色,就用这个月的份例,再加上夫人赏的产业红利买了。” 换做从前,她一个通房丫鬟出身的妾室,即便得了主君青眼,也不敢这般张扬,更没有余钱置办这样贵重的首饰,只能穿着素衣,小心翼翼地夹在中间求生。

“好看,确实衬你。”墨兰真心赞道,目光又转向旁边正对着一瓶腊梅插花的碧桃,“碧桃前儿个不是说看中了一对羊脂玉镯么?怎不见你戴出来?”

碧桃手里的动作一顿,抿嘴笑得眉眼弯弯:“奴婢收在匣子里呢,想着过年时配新衣裳戴,图个喜庆。” 她如今也不再是那个只能靠着主君偶尔垂怜、看主母脸色讨生活的工具人,跟着墨兰打理内院琐事,每月有丰厚的月钱,还有额外的奖金,攒下了不少体己,能随心所欲地买自己喜欢的东西,这份踏实,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就连坐在稍远处绣着年节帕子的秋江,气色也比从前好了许多。她曾经与墨兰离心离德,跟着其他姨娘争风吃醋,落得个两头不讨好的下场。后来墨兰心性转变,不再执着于后宅争斗,反而给了身边人安稳的出路,秋江也渐渐收了心思,安心做自己的事,靠着手艺和月钱攒了些积蓄,脸上虽还有几分疏离,却也没了从前的惶恐不安,多了几分平和。

屋里还有几个手脚麻利的姨娘,有的在整理给亲友的年礼,有的在帮墨兰理账,偶尔低声说笑几句,话题无非是哪家的绸缎好、哪个铺子的点心地道。她们头上、手上也多了些自己挣钱买的小物件——或是一支银簪,或是一副银镯子,或是一块绣着花样的帕子,脸上不再是从前那种小心翼翼、察言观色的紧绷,而是多了几分从容自在的浅淡喜悦。

“夫人,春珂姨娘带着蕊姐儿来了。”门外传来丫鬟采荷清脆的通传声,带着几分掩不住的笑意。

话音刚落,暖阁的棉帘便被轻轻掀开,一股带着雪后清冽的冷空气先钻了进来,与屋内的暖意撞了个满怀,激起一阵细微的气流。紧接着,春珂牵着蕊姐儿的手走了进来,步子轻快,身上还带着些桑园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

春珂今日穿得朴实,一件半新不旧的靛蓝色棉裙,针脚细密,一看便是她自己亲手缝补过的,外面罩着件厚实的青色比甲,领口和袖口都磨得有些发亮,却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污渍。她的头发也只用一根简单的银簪松松挽着,鬓边别着一朵小小的绒球花,是庄子上女工们教她做的。脸上虽带着些风吹日晒的痕迹,肤色略显健康的麦色,眼角也有了淡淡的细纹,眼神却清亮有神,像淬了光的黑曜石,透着一股从前在深宅后院里从未有过的利落与坦荡,整个人脱了脂粉气,多了几分烟火气的鲜活。

而她身边牵着的蕊姐儿,一踏入暖阁,便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几乎晃花了众人的眼。

小姑娘约莫五六岁年纪,身形娇俏,穿着一件崭新的粉缎小袄,领口袖口滚着一圈雪白的兔毛,胸前绣着精致的缠枝梅花,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一看便是上好的料子。但这还不算什么,真正惹眼的是她身上的配饰——头上梳着两个圆滚滚的小揪揪,左边的揪揪上缠着一串小巧玲珑的赤金铃铛,每走一步,便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像初春枝头的黄莺在歌唱;右边的揪揪上插着一支赤金点翠的小蝴蝶簪子,蝶翼上镶嵌着细碎的绿松石与珍珠,随着她的动作颤巍巍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走。脖子上挂着一个沉甸甸的赤金项圈,打磨得光滑锃亮,下面坠着个实心的长命锁,锁面上刻着“福禄寿喜”四个篆字,边角还錾着缠枝莲纹。手腕上更是夸张,左右各套着一对雕花小银镯,镯子上刻着莲花图案,走动时碰撞在一起,发出“当当”的声响,与头上的金铃铛相映成趣。

整个人就像一个移动的小小首饰铺子,浑身上下金光闪闪,宝气盈盈,走一步便“叮当”作响,活脱脱一个粉雕玉琢的小财神爷。

蕊姐儿似乎有些不习惯这身“重装备”,小眉头微微皱着,小手不自觉地扯了扯胸前的金项圈,大概是觉得有些压得慌。但看到满屋子熟悉的姨娘们,还有暖融融的气氛,她还是怯生生地停下脚步,依着春珂教的规矩,小身子微微下蹲,给墨兰行了个礼,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给母亲请安。”

屋内瞬间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蕊姐儿身上,眼底满是惊讶与忍俊不禁。

“噗嗤——”正在绣花的秋江第一个没忍住,猛地笑出了声,她放下手中的绣绷,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蕊姐儿头上的金铃铛,语气里带着久违的、不掺任何恶意的打趣:“哎哟我的老天爷!春珂,你这是把哪个首饰铺子给搬回来了?瞧瞧把我们蕊姐儿给压的,这一身金的银的,走路都怕她闪着腰!”

她这一开头,其他人也再也绷不住了。

芙蓉掩着嘴,笑得肩膀微微颤抖,眼角都挤出了笑纹:“可不是嘛!这金铃铛叮叮当当的,倒是喜庆得很,往后过年都不用另买鞭炮了,带着蕊姐儿走一圈,比什么都热闹!”

碧桃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指着春珂,语气夸张:“我看哪,定是你在庄子上挣了大钱,没处花,就全给闺女置办行头了!瞧瞧这项圈,沉甸甸的,怕是得有半斤重吧?我们蕊姐儿这小身板,可禁得住这般‘富贵’?”

春珂被她们笑得脸颊泛起一层薄红,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却并没有丝毫恼怒,反而抬手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抹憨憨的、满足的笑意。她伸手替蕊姐儿理了理有些歪的蝴蝶簪,指尖带着些劳作留下的薄茧,动作却温柔得很,语气里带着为人母的骄傲,还有一点点笨拙的炫耀:“你们懂什么!”她顿了顿,声音抬高了些,理直气壮,“我们蕊姐儿在庄子上跟着我,每日风吹日晒的,跟着庄户人家的孩子一起跑,比不得府里的姑娘们精细。如今我攒了些干净钱,就想着……想着给她好好打扮打扮,女孩儿家嘛,谁不爱个花儿朵儿、金啊银啊的?再说了,这都是我自己在桑园里辛辛苦苦挣来的,一分一厘都干净得很,给我闺女花,我乐意!”

她说这话时,胸膛微微挺起,眼神明亮而坦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扬眉吐气。从前在侯府,她依附梁晗而生,即便得了些赏赐,也总觉得矮了旁人一头,给女儿买些东西,也得偷偷摸摸,生怕被人说三道四,透着股心虚。如今不同了,这每一件首饰,都是她起早贪黑,在桑园里盯着蚕房温度、巡视桑林、调和女工矛盾,一点点挣来的月钱攒下的,干干净净,堂堂正正,给女儿戴上,只觉得无比踏实、硬气。

墨兰看着这一幕,看着春珂脸上那带着憨气的得意,看着蕊姐儿虽然被“全副武装”却难掩孩童天真懵懂的模样——小姑娘大概是被众人笑得有些害羞,往春珂身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攥着春珂的衣角,却偷偷探出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满屋子的人,眼睛亮晶晶的——再看看满屋子笑得毫无芥蒂的众人,心中最后一丝因过往恩怨而产生的隔阂,似乎也在这融融的笑意中彻底消融了。

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温柔的暖意,对着蕊姐儿招了招手,声音柔和:“来,蕊姐儿,到母亲这儿来,让母亲仔细瞧瞧我们的小财神。”

蕊姐儿见墨兰笑容温和,没有丝毫责备之意,这才怯怯地松开春珂的手,迈着小碎步,一步步走到墨兰面前。那一身的金银首饰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像一首欢快的小曲。

墨兰拉过她的小手,入手微凉,小小的手掌软软的。她轻轻摸了摸那实心的小金锁,触手沉甸甸的,冰凉的金属触感带着十足的分量,果然是实心足金。她抬头看向春珂,眼中带着笑意,语气带着几分嗔怪,却更多的是欣慰:“你呀,也太实在了些。孩子还小,戴这么多贵重东西,既累得慌,也不安全。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瞧见,反倒惹来麻烦。”

春珂搓了搓手,嘿嘿笑了起来,语气带着些不好意思:“夫人说的是,说的是。我……我这不是头一回靠自己的本事给闺女置办这些,心里高兴,就没个分寸了。”话是这么说,但她眼里的欢喜与满足,却怎么也藏不住,亮晶晶的,像盛着星光。

“快给蕊姐儿摘了些吧,别勒着她。”墨兰笑着吩咐,转头对身边的丫鬟说,“取个软垫来,让蕊姐儿坐着歇歇。”

春珂连忙应着,上前小心翼翼地给蕊姐儿取下头上的金铃铛和蝴蝶簪,又解开了脖子上的金项圈和手腕上的银镯,堆在桌上,满满当当的一堆,闪着耀眼的金光。卸下了“重担”的蕊姐儿立刻松了口气,小脸上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蹦蹦跳跳地跑到秋江身边,好奇地看着她手中的绣绷。

暖阁里的笑语依旧喧阗,秋江给蕊姐儿拿了块蜜瓜,小姑娘小口小口地啃着,嘴角沾了些蜜瓜,模样憨态可掬。春珂坐在墨兰身边,和众人说起庄子上的趣事:哪家的女工织出了上好的丝绸,哪家的孩子懂事帮着采桑叶,还有桑园里新养的一批幼蚕,长得格外壮实。众人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几句话,询问些庄子上的情况,没有了从前的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只剩下纯粹的家常与闲谈。

梁晗自从被梁老爷发配出去,好久没来信了,墨兰好久没想起他了。她用自己经营起来的经济力量,加上转变后的处事态度,不争不抢,却无形中为自己圈出了一片清静祥和的天地——既不用费尽心机防备谁,也不用刻意讨好谁,大家各凭本事过日子,反而少了许多是非。

众人围坐在暖炉旁,吃着甜甜的蜜瓜,喝着温润的果茶,偶尔低声交谈几句。说到城外田庄今年的收成好,说到绸缎铺新出的花样卖得火爆,说到哪个丫鬟攒够了钱要给家里寄回去,便是一阵压抑着的、发自内心的轻笑。窗外是凛冽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拍打窗棂,屋内却是一片暖意融融,笑语嫣然,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墨兰环视着这一切,看着身边人脸上从容的笑意,感受着空气中流淌的平和气息,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平静与满足。

她拈起一块蜜瓜,送入口中,甘甜的汁水在舌尖化开,顺着喉咙滑下,甜到了心坎里,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可周妈妈跌撞的脚步声,瞬间将这满室馨宁撕得粉碎。

“夫人!夫人!不好了!”周妈妈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厚重的棉帘被她带得剧烈晃动,雪沫子顺着帘缝扑进来,落在地上瞬间融化成水渍。她鬓发散乱,往日规整的发髻歪在一边,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声音带着哭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出事了!三爷……三爷他找不到了!”

“哐当——”

碧桃手中的绣绷应声落地,彩线散乱一地,银针滚得老远。满室的笑语戛然而止,秋江捏着绣花针的手僵在半空,芙蓉脸上的笑纹瞬间凝固,春珂更是下意识地将身边的蕊姐儿死死搂在怀里,小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周妈妈身上,暖阁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凝固得让人窒息。

墨兰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像是被骤起的寒风冻在了脸上。她猛地从罗汉榻上坐直身体,脊背挺得笔直,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锦垫,指节泛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周妈妈,你慢慢说,把话说清楚!”她的声音刻意维持着镇定,却难掩尾音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更是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麻。

周妈妈扶着桌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语无伦次地回禀:“是……是外院老爷身边的长随刚传来的急信!三爷前些日子不是奉了老爷之命,去庐州府做通吗吗?”她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泪水,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原本算着路程,最迟前二个月就该到地方,与咱们府里提前安排好的接应人碰头。可……可接应的人在约定的客栈等了整整两天,连三爷的影子都没见到!”

“他们起初以为是路上耽搁了,可越等越心慌,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往回送信。”周妈妈的声音渐渐带上了绝望的哭音,“信传到老爷那里,老爷起初还以为……还以为三爷是老毛病犯了,路上又被哪个勾栏瓦舍、花花草草绊住了脚,耽误了行程,气得在书房摔了茶盏,立刻加派了四个得力的小厮,沿着官道一路往南去寻,也去督促他快点办事。”

她顿了顿,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出的话带着冰锥般的寒意:“可……可刚才那长随又来报信,老爷派去的人,已经快马赶到庐州府了!那边的接应人说,自始至终,压根就没见过三爷的车马!三爷他……他连同跟着他的三个小厮、两辆马车、还有两个姨娘,就像……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沿途所有的驿站、客栈、茶寮,派去的人都挨个问遍了,掌柜的、伙计都说没见过这般打着永昌侯府旗号的一行人!连官道旁的村落,也都打听了,没有!什么都没有!”

凭空消失?!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暖阁内轰然炸响,狠狠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若是寻常的流连花丛、延误行程,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寻,府里上下虽会气恼,却不至于如此惊慌。可如今,一个活生生的人,带着随从、车马和货物,在繁华的官道上,在预设的行程中,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彻底地失去了踪迹?这绝不是简单的风流债或是意外耽搁!

墨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顺着脊椎蔓延开来,让她手脚冰凉,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她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遇到了悍匪劫道?可梁晗此行打着永昌侯府的旗号,车马旁还跟着会些拳脚的小厮,等闲匪类岂敢轻易招惹侯府之人?是途中突发恶疾,暴毙身亡?可即便如此,总有同行的小厮或是客栈伙计会报信,断不至于连人带车马一起销声匿迹。难道是……他在生意上得罪了什么人,或是卷入了什么朝堂纷争,被人暗中掳走了?

后面的念头刚一冒出来,墨兰便打了个寒噤,不敢再往下想。她下意识地看向桌上那只紫檀木匣子,里面盛放着她这些年积攒的私房钱和铺子庄子的地契,往日里看着它,心中便觉得踏实有底气,可此刻,这沉甸甸的木匣子,却仿佛也失去了温度,无法带给她丝毫慰藉。

方才满室的暖香与蜜甜,此刻闻起来竟有些刺鼻的腻味,甚至隐隐带着一丝不祥的腐朽气息。屋内的姨娘们早已没了往日的从容,个个吓得面无人色,脸色比窗外的白雪还要苍白。春珂将蕊姐儿搂得更紧了,小姑娘的哭声被她死死按在怀里,只发出闷闷的抽噎,春珂自己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眼神里满是惶恐与不安。芙蓉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祈祷些什么。碧桃则紧紧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往日里的活泼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深深的惶惶不安。她们刚刚摆脱了后院争斗的内耗,过上几天安稳舒心的日子,难道这一切就要戛然而止了吗?

墨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此刻她不能乱,她是永昌侯府的正室夫人,是这内宅的主心骨,若是她垮了,整个内宅便会彻底乱作一团。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抬手掐住自己的掌心,尖锐的疼痛传来,借着这痛感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周妈妈,”她的声音出奇地冷静,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立刻去前院,亲自打听清楚,老爷现在在何处,可有什么安排?是继续派人搜寻,还是已经报官?另外,”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让我们名下所有铺子、庄子的管事,立刻暗中留意风声,尤其是北边来的商队、行脚僧,或是往来的镖师,可有见到过打着永昌侯府旗号的车马,或是听到什么不同寻常的消息。一旦有线索,立刻秘密回禀,不许声张。”

“是,夫人!”周妈妈得了明确的指令,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擦干脸上的泪水,踉踉跄跄地退了下去,脚步比来时还要急促。

墨兰缓缓站起身,她的裙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环视着屋内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目光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都别自己吓自己。”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定海神针,“事情尚未明朗,许是途中遇到了暴雪封路,或是桥梁坍塌,耽误了行程,信路不通也是常有的事。在老爷那边有明确消息之前,府里一切照旧。该备年礼的继续备年礼,该打理生意的照旧打理,庄子上的事也不许松懈。”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语气严厉了几分:“谁也不许自乱阵脚,更不许在外人面前胡言乱语,泄露半个字!若是让我知道谁在外面嚼舌根,扰乱人心,休怪我不念旧情!听到了吗?”

或许是她的镇定起到了作用,或许是严厉的语气让人不敢造次,屋内慌乱的众人渐渐平静了一些,脸上的惶恐褪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强装的镇定。她们纷纷低下头,应声:“是,夫人。”

春珂抱着蕊姐儿,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低声安抚着,眼神却依旧带着担忧。芙蓉和碧桃也慢慢拾起地上的绣绷和彩线,动作却有些僵硬。

众人陆续退去,暖阁内很快便只剩下墨兰一人。她挺直的脊背终于微微垮了下来,双肩无力地垂下,脸上的镇定与坚强瞬间瓦解,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不安。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冰冷的寒风夹杂着细碎的雪沫子扑面而来,瞬间冻红了她的脸颊,也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窗外的雪还在下,细密的雪片无声地飘落,将整个侯府的飞檐斗拱、朱红廊柱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素白,天地间一片苍茫。往日里觉得诗情画意的雪景,此刻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的温暖都吞噬殆尽。

梁晗,你到底在哪里?

墨兰望着茫茫白雪,心中一遍遍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个她嫁了十几年,感情淡薄,甚至时常让她气恼的男人,此刻却成了维系这个家安稳的关键。他若真出了什么事,不仅仅是她失去一个夫君那么简单,整个永昌侯府都将面临巨大的震动,朝堂上的对手会趁机发难,族中的人会蠢蠢欲动,她们这些内宅女眷,尤其是她这个正室,必将首当其冲,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想起自己这些年的苦心经营,想起铺子里的账本、庄子上的收成,想起女儿们纯真的笑脸,想起春珂等人脸上踏实的笑意。那份靠着自己一步步挣来的安稳与从容,在这一刻,竟显得如此脆弱,仿佛风中残烛,一触即碎。

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她的脸上,冰冷刺骨。墨兰缓缓闭上眼,长长的睫毛上沾了细碎的雪粒,像结了一层薄霜。她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会把这个刚刚步入正轨的家,推向何方。

周妈妈的脚步声刚消失在回廊尽头,暖阁内的寒意便愈发浓重。墨兰指尖冰凉,握着狼毫笔的手微微发颤,宣纸已铺展开来,却迟迟落不下一笔。给长枫的信该如何措辞?既要说清事态紧急,又不能显得惊慌失措,以免让远在京外的兄长担忧过度。正当她心乱如麻、思绪打结之际,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却不失沉稳的脚步声,不同于周妈妈的慌乱,每一步都踏得扎实。

“哗啦”一声,棉帘被掀开,一股微寒的空气裹挟着雪粒涌入,却也带来了一丝生机。苏氏快步走了进来,她今日穿了件石青色暗纹棉袍,领口滚着一圈玄狐毛,鬓边仅簪着一支碧玉簪,虽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色,眉峰紧蹙,眼底满是焦虑,却比周妈妈多了一份临事不乱的沉着。她甚至来不及拍打身上的雪沫,便快步走到墨兰身边,一把按住了她微微发抖的手。

苏氏的掌心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三弟妹,你先别急,定定神。”她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像一剂定心丸,“事情尚未到最坏的地步,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墨兰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反手紧紧握住苏氏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日来强撑的镇定在这一刻险些崩塌,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二嫂子,你可算来了!晗哥他……他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南边那么乱,万一……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办啊?”

苏氏拍了拍她的手背,力道轻柔却坚定,语气肯定地说:“我刚从母亲那里过来。母亲得知消息后,虽也急得落泪,但当即就做了决断,让昭哥儿带着府里最得力的二十名护卫,还有两个常年跑南边商路、熟悉路况的老人,沿着官道快马加鞭寻过去了!”

她顿了顿,见墨兰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便继续说道:“昭哥儿你是知道的,虽然做事不稳妥,但是武功好,少年时便跟着公爹学过追踪之术,有他亲自带队,必能查出些端倪。母亲还说了,让沿途的驿站、镖局都帮忙留意,但凡有三爷的消息,立刻以飞鸽传书回报。”

听到梁昭已经出动,墨兰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梁昭是二房的嫡子,却比梁晗有担当得多,有他去寻,确实比府里胡乱派人可靠百倍。

“不止如此。”苏氏接着说道,眼神中带着一丝宽慰,“我已让人立刻修书,分别送往我娘家和我几位出嫁的姐妹府上。我父兄在朝为官多年,消息灵通得很。我那几位姐妹,有嫁去庐州府周边州县的,也有嫁入当地世家的,她们在地方上人头熟,眼线广。”

她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语气愈发坚定:“我已将三弟的形貌、穿着、车马特征,还有可能途径的路线都一一写明,让她们务必发动身边所有人手,暗中留意打听,无论是客栈、茶寮,还是乡间村落,只要有半点线索,立刻快马传回侯府。”

这才是真正让墨兰心头大石落下一半的关键!永昌侯府虽势大,根基却主要在京城及周边,南边的人脉终究有限。而苏氏娘家是世代官宦之家,再加上那些嫁到各地的姐妹,形成的关系网如同撒开的一张大网,能覆盖到官方可能忽略的角角落落。这种家族联姻带来的、盘根错节的人脉力量,在平日里或许不显山露水,可到了这种危机时刻,便显现出了巨大的价值。

墨兰心中感激不已,紧紧握住苏氏的手,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真诚:“二嫂子,多谢你!若不是你想得周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苏氏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三弟,其他的都不重要。”她的目光落在墨兰案上铺开的信纸和未动的笔墨上,“你这是要给延州的兄长写信?”

墨兰定了定神,被苏氏感染,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她深吸一口气,甩开心中的杂念,再次提起笔,蘸饱了浓墨:“二嫂子提醒的是。光靠侯府和苏家的人脉还不够,多一份力量,便多一分找到晗哥的希望。”她一边飞快地书写,一边说道,“我这就修书给我长枫哥哥,他如今在延州人头熟,交游广阔,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或许能打听到些江湖上的风声,或者沿途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山匪动向,这些都是官面上可能查不到的。”

她笔下不停,字迹因为心急而略显潦草,却笔笔有力,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信中详细说明了梁晗失踪的时间、地点、行程路线,以及车马随从的特征,恳请长枫务必动用所有关系,暗中打探消息,一有眉目便立刻告知。

写完给长枫的信,墨兰将笔一搁,略一沉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犹豫,有不甘,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别扭。但很快,这份复杂的情绪便被决断取代。她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拿起笔,又铺开一张信纸。

“还有如兰。”墨兰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她与如兰自幼便不和,一个争强好胜,一个率性而为,从小到大互相别苗头惯了,从未真正和睦过。可此刻,个人恩怨在家族危机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必须暂时搁置一旁。“她嫁的是文炎敬,如今在外派。若晗爷真是遭了难,或者卷入了什么事端,通过官府的渠道暗查,或许比我们私下寻找更有效。”

她不再犹豫,迅速落笔。给如兰的信,语气不再是对长枫那般直接恳切,而是带着几分克制和不得已的请求。她没有过多寒暄,直接点明了事情的严重性,说明了梁晗失踪对永昌侯府的影响,也隐晦地提到了此事可能牵连到盛家的颜面,希望文家能看在姻亲的份上,动用官面上的关系帮忙留意,若有线索,还望及时通报。

写完两封信,墨兰立刻唤来最信任的心腹小厮,仔细叮嘱道:“这两封信,一封送往盛长枫大老爷手中,一封送往文府盛如兰夫人处。你务必亲自送去,当面交到他们手上,让他们即刻回信。路上不许耽搁,日夜兼程,明白吗?”

“小人明白!”小厮神色凝重,接过信件,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转身便快步离去,连披风都来不及穿。

做完这一切,墨兰才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般,缓缓坐回榻上。她靠在软垫上,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心中依旧焦虑万分,像压着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但至少不再像刚才那般无头苍蝇似的慌乱。

侯府的力量,二嫂娘家的人脉,长枫的江湖关系,如兰夫家的官面渠道……

一张由血缘、姻亲、利益交织而成的无形大网,正在因为她这几封急信,而被迅速动员起来,从京城辐射开来,撒向梁晗可能失踪的广阔区域。每一条线索,每一个关系,都像是一根救命的绳索,紧紧系着梁晗的安危,也系着整个永昌侯府的命运。

墨兰缓缓睁开眼,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却让她更加清醒。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雪花依旧在无声飘落,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苍茫之中。

梁晗,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无论你在哪里,遇到了什么危险,一定要撑住,一定要等到我们来找到你!

苏氏带来的前两个消息,如同两道微光,让墨兰在慌乱的迷雾中找到了着力点——梁昭的追踪稳妥可靠,苏家的人脉网广布四方,至少让寻找梁晗有了明确的方向。可当苏氏微微倾身,压低声音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墨兰只觉得一股磅礴的力量撞入心房,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彻底挡住了她心中汹涌的恐慌洪流。

“二嫂子……你……你说什么?”墨兰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惶与茫然,声音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指尖下意识地抓紧了身前的桌沿,“锦哥儿……肩挑两房?”

苏氏重重颔首,眼神坚定无比,带着一种传达家族重要决议的郑重与肃穆:“是。我在婆母院中,与她深切恳谈了许久。”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道出核心安排,“婆母的意思再明确不过:无论三弟此番能否平安归来,无论最终结果如何,绝不能让你和孩子们无所依傍。永昌侯府的嫡系血脉不能断,三房的宗祧不能空,你和宁姐儿、婉儿、疏姐儿、曦姐儿,一个都不能出事,更不能受半分委屈。”

“待明年清明祭祖,”苏氏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婆母会亲自开祠堂,禀明列祖列宗,让锦哥儿正式过继,肩挑两房,同时继承二房与三房的香火。如此一来,三房这一支的田产、铺面、庄子,所有产业都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你作为锦哥儿的嗣母,孩子们作为他的姐妹,地位将稳如磐石,族中内外,任谁也无法动摇分毫。”

肩挑两房!

这四个字如惊雷在墨兰耳边炸响,让她瞬间有些眩晕。她自幼在盛府长大,深谙宗法制度的规矩——这是高门大族中,对于无子或子嗣遭遇意外的家庭,最郑重、最有效的保障。意味着即便梁晗真的遭遇不测,她也不会沦为无依无靠、任人欺凌的孤儿寡母,女儿们也不会因父亲缺位而被人轻视。三房的一切都将由过继来的锦哥儿继承,而她们母女,将在宗法与族规的庇护下,享有应得的尊荣、供养与体面。

这不仅仅是一句口头安慰,这是梁夫人以宗主母的绝对权威,为她们母女铺好的一条后路,一条即便失去丈夫,也能昂首挺胸、体面活下去的路!

苏氏看着墨兰瞬间苍白的脸色,以及眼眶骤然泛红的模样,知道这消息对她的冲击有多大。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墨兰的胳膊,柔声安抚道:“婆母已动身回吴府了。”她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宽慰,“吴老太太是京城有名的老封君,德高望重,族中长辈也要敬她三分。婆母亲自去求见,便是要请吴老太太出面作保。有她老人家坐镇,无论是族中那些想趁机生事的旁支,还是外面那些看笑话的外人,都万万不敢轻举妄动,更不会看轻了你们母女。所以,三弟妹,莫怕。”

“莫怕”这两个字,此刻重若千钧,带着家族最坚实的承诺,沉沉地落在墨兰的心上。

墨兰怔怔地坐在那里,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又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支撑着。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感觉到胸口有一股复杂的情绪在翻涌——有对梁夫人如此果决安排的震惊,有对这份雪中送炭般庇护的感激,有对自身和女儿们命运得以保障的庆幸,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与酸楚,像细密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

她与梁晗夫妻十几载,从最初的刻意逢迎、步步为营,到后来的相敬如“冰”、各自为营,感情早已淡薄得如同白纸。可骤然听闻他可能遭遇不测,心中并非毫无波澜,只是那份担忧,更多的是源于对未来的恐惧,对家庭崩塌的焦虑。而婆母这未雨绸缪、甚至可说是“冷酷”却无比理智的安排,像一盆冰水,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在这高门大院里,什么才是真正的立足之本?不是夫君飘忽不定的宠爱,不是虚无缥缈的情谊,而是子嗣、是宗法、是握在手中的产业,是来自家族的强力保障。

她闭上眼,两行清泪终于无声地滑落,顺着脸颊滚落,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这泪水,为那个生死未卜、让她爱恨交织的男人,为她们母女这看似稳固、实则悲凉的未来,也为自己在这深宅大院里,终究要靠“宗法过继”才能站稳脚跟的无奈。

再次睁开眼时,墨兰眼中的泪光已渐渐褪去,只剩下一丝未干的血丝,和一种近乎坚硬的平静。她抬手,用帕子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指尖带着一丝冰凉。她看向苏氏,脸上露出一个极其勉强,却无比郑重的笑容,声音虽还有些沙哑,却已恢复了镇定:“我明白了……多谢二嫂子特意跑来告知,也……替我多谢母亲深恩。”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挺直了脊背,原本微微佝偻的肩膀也变得舒展而坚定,眼中的茫然与恐慌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风雨后的沉静:“眼下,说这些还太早。我们还是集中精神,先找到晗爷要紧。”

苏氏见她如此快便稳住了心神,心中亦是暗暗佩服。换做寻常女子,此刻早已崩溃大哭,或是沉溺于这份保障而失了分寸,可墨兰却能迅速厘清轻重,将重心拉回寻找梁晗这件事上,这份心智,确实难得。她点头道:“正当如此。我们多一分努力,三弟便多一分平安归来的希望。”

送走苏氏,暖阁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外面天色已暗,檐下的宫灯被点亮,昏黄的光晕透过菱花窗洒进来,映照着屋内的陈设,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雪花依旧无声飘落,将整个侯府笼罩在一片苍茫的夜色中。

墨兰独自一人站在窗前,看着玻璃上凝结的冰花,心中百感交集。梁夫人的这一步棋,与其说是出于对她的慈爱,不如说是为了维护永昌侯府嫡系整体的稳定与颜面。三房不能空,嫡系不能断,这才是婆母真正的考量。

可无论如何,这份安排,确实给了她和女儿们一道最坚实的护身符。

墨兰抬手,攥紧了衣袖。衣袖里,藏着她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的银票和地契,那是她的底气;而梁夫人的承诺,是她的靠山。这两种力量交织在一起,像一双有力的手,支撑着她,让她有勇气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冰冷而未知的命运转折。

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在心中默默念道:梁晗,但愿你平安。若你能回来,我们依旧是名义上的夫妻,守住这三房的安稳;若你不能……我和孩子们,也会沿着婆母铺好的路,稳稳当当地走下去。

寒风吹过窗棂,发出轻微的声响,而墨兰的眼神,却愈发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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