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晨光带着灼人的热度,炙烤着黑云寨新平整出的校场。尘土被脚步扬起,在光线中形成一道道浮动的金辉。曹彪覆灭的消息,如同投石入湖,涟漪已扩散至百里之外。山下的集镇茶馆里,商旅们交头接耳,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与一丝敬畏。
“听说了吗?‘一阵风’曹彪,连人带马,被黑云寨那位李寨主给一口吞了!”
“岂止听说!前日我路过野狼峪,往日那些横着走的蟊贼,连个影儿都没了!道上干净得能跑马!”
“都说那李破山是煞星转世,能驱使雷霆……他身边还有个女罗刹,刀快得能斩断影子!”
传言在口耳间添油加醋,将黑云寨笼罩上一层神秘而危险的光环。这份“凶名”成了暂时的护身符,却也像悬在头顶的利剑,提醒着李晏,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校场之上,肃杀之气几乎凝成实质。近四百人组成的方阵,鸦雀无声。这是原有寨兵与经过严格筛选后留下的俘虏混合编成的队伍。阳光晒得他们额角冒汗,皮甲下的粗布衣衫早已浸透,却无人敢抬手擦拭。
李晏站在队伍前方的高台上,一身简单的青布箭袖,身形挺拔。他没有穿甲,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萧影静立其侧,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矫健利落的线条,她目光平视,仿佛在审视一件件兵器,唯有按在刀柄上的手指,偶尔极轻微地动一下。周铁柱和黑熊分立左右,一个沉稳,一个凶悍。
李晏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些面孔,有历经血战后的老兄弟,眼神坚定,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更多的是新归附者,神情复杂,忐忑、迷茫、侥幸,甚至还有几分隐藏很深的桀骜与怀疑。汗水顺着一些人的腮边流下,滴落在干燥的土地上,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嗞”声。
“诸位!”李晏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下了所有的蝉鸣与风声,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从今日起,你们脚踩的这片土地,就是你们的根!你们身边站着的,就是能托付生死的弟兄!过去是土匪、是溃兵,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在这里,你们只有一个身份——黑云寨的战兵!”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的力量沉入每个人的心底。
“规矩,只有三条!”李晏伸出三根手指,指节分明,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一,令行禁止!闻鼓则进,闻金则退!违令者——”他目光骤然锐利,如冷电般扫过全场,“斩!”
“二,严禁私斗、欺凌妇孺、劫掠同胞!违者,严惩不贷!”
“三,刻苦操练!练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偷奸耍滑者,逐出山寨!”
三条军规,如同三记重锤,砸在那些还存着散漫心思的新附者心头。队伍中起了一阵极其细微的骚动,像风吹过麦田。
“现在,开始操练!”李晏下令,声音打破沉寂,“周铁柱,负责队列与号令!黑熊,负责体能与格斗!萧影!”他看向身旁。
“属下在。”萧影踏前一步,动作流畅如流水。
“由你负责,教导他们最基本的合击之术与战场避险之法!”
让一个女人来教一帮大老爷们战场搏杀?队伍里顿时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和交头接耳的嗡嗡声。一个原曹彪手下的疤脸头目,仗着几分勇力,咧着嘴,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屑。
萧影面无表情,目光如冰刃般瞬间锁定那人。“你,出列。”她的声音清冷,不带丝毫火气。
那疤脸汉子愣了一下,左右看看,梗着脖子站出来,瓮声瓮气道:“女人家,舞刀弄枪像什么话,还是回……”
“嘭!”
他话未说完,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萧影的身影仿佛化作一道贴地而行的青烟,众人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只听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那魁梧如熊的疤脸汉子竟像被高速奔跑的牯牛撞上,双脚离地,整个人被一股巧劲掼飞出去,重重砸在尘土里,溅起一团烟尘!
而萧影,不知何时已回到原位,仿佛从未动过,只有她腰间那柄横刀,不知何时已出鞘三寸,冰冷的刀锋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正虚点在刚刚挣扎着抬起头来的汉子咽喉前!
快!狠!准!干净利落到令人窒息!
整个校场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倒在地上面如土色的悍匪,又看看那个持刀而立、神色冷漠的女子。刚才那一下,根本不是力量的对决,而是彻头彻尾的技巧碾压!
萧影“锵”一声还刀入鞘,声音依旧平淡无波:“战场搏杀,不是市井斗殴。要的是用最快、最有效的方式,让敌人倒下。蛮力,很多时候是取死之道。谁还有疑问?”
校场上落针可闻,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所有新附者,包括一些原本心存轻视的老兵,看向萧影的目光彻底变了,充满了震惊与敬畏。黑熊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暗自咂舌:“乖乖,这娘们……下手真黑……”
李晏微微颔首,萧影这一手,效果远超预期。他沉声道:“都看到了?这就是你们要学的东西!现在,开始训练!”
接下来的日子,黑云寨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高速而有序地运转起来。校场上,口令声、呐喊声、兵器碰撞声终日不绝。士兵们顶着烈日练习枯燥的队列,在泥地里摸爬滚打,汗水浸透了一层又一层的土地。萧影的训练极其严苛,她演示的小队配合技巧刁钻狠辣,专攻人体脆弱之处,让这些习惯了抡刀乱砍的汉子们大开眼界,也吃尽了苦头,但无人再敢抱怨。
寨墙被进一步加高加固,民夫们喊着号子,将巨大的石块垒砌起来。后山,新开垦的坡地上,绿油油的粟苗在阳光下舒展。叮叮当当的铁匠铺里,新的农具和兵器被不断打造出来。李晏甚至亲自指挥,在寨子角落建起了一座小小的砖窑,当第一窑青砖出窑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萧影逐渐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训练场上,她是冷面无私的“萧教头”;场下,她会默默给训练中扭伤脚的士兵正骨,手法精准老道,或将李晏传授的、用沸水煮过的干净布条包扎伤口的方法,耐心地教给负责后勤的妇孺。她依旧沉默寡言,但那份用绝对实力和悄然流露的负责态度赢得的尊重,让她彻底融入了这个集体。
夜幕降临,聚义厅旁一间充当书房的小屋内,油灯如豆。李晏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面前摊着探子送回的最新情报绢布。上面的消息触目惊心:隋炀帝雁门被围,天下彻底大乱,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而关于太原李渊的只言片语,则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他提起笔,在粗糙的纸张上缓缓写下“整军”、“积粮”、“缓称王”几个字,又在“太原”二字上,用力画了一个圈。灯光摇曳,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
“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低声自语,窗外的月色,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肃杀之气。黑云寨这只雏鹰,羽毛渐丰,是继续蛰伏,还是该振翅试飞,去迎接那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