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强心事重重地踏进门，烟盒早已空了，烟蒂在脚边散落成一小片狼藉。他蜷在褪色的小木凳上，目光落在墙上父亲的遗像上——那是他第一次被父亲的笑容震得心头发颤。
相框里的父亲眉眼弯弯，慈善得像晒透了太阳的棉被，恍惚间，童年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小时候，他总攥着妈妈的衣角追问：“爸爸去哪儿了？”
妈妈的手会轻轻拍着他的头，语气里满是无奈：“你爸忙，忙着给村里修路，忙着帮邻居修房。”
他那时最盼的，就是能像别的小朋友一样，被爸爸抱在怀里逛集市，或是坐在爸爸自行车后座上，迎着风去学校。
可这份期待一天天落空，直到他毕业、成人，那份渴望竟慢慢冷了下去，最后成了“再也不需要”的倔强。
于是他开始埋怨，用叛逆当铠甲。父亲让他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他偏要背着包四处漂泊，把日子过得颠沛流离；
父亲希望他守着家里的几亩地，安稳度日，他却骑着摩托车整天不着家，把父亲的叮嘱全抛在脑后。母亲过世那天，他看着父亲红肿的眼睛，心里竟没多少难过，只觉得又少了一个“管着”他的人。
后来父亲以死相逼，让他娶了邻村那个他不喜欢的女人，他对父亲的恨，便像种子一样埋进了心里。
直到父亲突然离世，他甚至没掉几滴泪，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解脱——那些被安排、被禁锢的日子，终于能按自己的想法过了。
可今天，在全村人面前，他想护住被欺负的春桃，却被对方怼得哑口无言。情急之下，他竟脱口而出“我拿我过世父亲的名声负责！”，他搬出了那个他不愿提起的名字。
他知道父亲的威望，在村里就像一座不朽的丰碑，谁家有难处，父亲都会伸手帮；村里修桥铺路，父亲第一个带头出钱出力。
可王二柱的话像根刺扎进心里：“你爸厉害，你凭什么拿他的名声撑场面？”是啊，父亲的名声是用一辈子的善良和担当换来的，他凭什么轻飘飘地拿来用？
王国强站起身，走到供桌前，从抽屉里摸出三根香。打火机“咔嗒”一声响，火苗舔着香头，他第一次毕恭毕敬地弯下腰，把香插进香炉里。
烟丝袅袅升起，裹着他心里刚下的决心——往后，他不做那个只会躲在父亲名声背后的人，要像父亲一样，用自己的肩膀扛事，用行动守住家里的体面，也守住村里人的信任。
他在心里把那份决心攥得更紧：往后要练出真本事，靠自己的力量护住想护的人。不再躲在父亲的光环里当影子，不再被人无视、随意拿捏，更不再需要借父亲的名声撑场面。
总有一天，大家提起他时，不再说“这是老村长的儿子”，而是笑着说“有事找国强准没错”。
那时候，他就是人人敬仰的王国强，是能靠自己站得笔直、护得周全的男人。烟火依旧在遗像前缭绕，父亲的笑容里，似又多了几分真切的骄傲。
再抬头时，烟火朦胧中，他好像看见父亲的笑容更暖了，眼角的皱纹里，似藏着一丝欣慰。窗外的风掠过院子里的老槐树，叶子沙沙作响，像父亲从前拍着他肩膀时的声音，轻轻的，却格外有力量。
他伸手擦了擦眼角，这一次，不是委屈，也不是埋怨，而是心里某个空缺的地方，终于被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