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强骑着摩托车往回赶时,天已经擦黑了。
暮色像块浸了墨的布,一点点裹住远处的山影,风刮在脸上带着凉意,可他心里却烧得慌——没了出门时的焦灼,反倒多了份沉甸甸的沉淀,是对父亲和大伯那辈人风骨的敬仰,更是对孙老头这份破例信任的敬畏与感激。
他想起这大半个月的折腾,忍不住笑了。为了找孙老头问种蘑菇的法子,他在集市上守了七八回,每次老人都只扫他一眼,连话都不肯多说。
最初勾着他来的,是集市上那筐白花花的蘑菇——菌盖肥嫩,菌柄厚实,看着就鲜灵。
他不止一次琢磨:要是自己村也能种出这样的蘑菇,不光能让家里人解馋,拿到集市上卖,也能添份收入。
后来听人说,孙老头所在的孙家庄,家家户户都靠种蘑菇发了家,村里的小洋楼一栋接一栋拔地而起,早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村。
起初他还不信,只当是巷弄里的传言,直到他辗转问了好几回路,骑着摩托车跑了上百十里地,亲眼看见孙家庄宽宽的水泥路、气派的二层小楼,才猛然醒过神:原来自己守着的村子,早被甩在了后头。
也就是那天,他攥着车把的手出了汗,心里下了死决心——一定要把种蘑菇的手艺学回来,让王家庄也富起来,让乡亲们也能住进亮堂的小洋楼。
从那以后,他成了孙家庄的“常客”。集市上堵不到孙老头,就往老人家里跑;老人给冷脸,他就陪着笑;老人赶他走,他就蹲在门口等,活像只“厚脸皮”的癞皮狗。
如今想来,那些冷遇都值了——孙老头虽没把菌种给他,也没细说诀窍,可光是让他看了菌包的模样、听了温湿度的讲究,就已经是天大的情分。
摩托车驶过田埂时,他的心思早飘回了王家庄:家里那间闲置的西厢房,正好用来放菌包;
去年秋收剩下的玉米芯、棉籽壳,堆在柴房里没扔,刚好能当培养材料;纱布得找块干净的,提前用开水煮一煮消毒……唯独菌种是件大事,得进山去找——虽说山里的野生蘑菇被人采过一遍又一遍,但只要能找到带白色菌丝的腐木或土块,就能当母种,那可是宝贝,缺了它,啥都白搭。
正琢磨着,前方一片塑料棚突然撞进眼里。冬季的稻田本该荒着,此刻却被连片的大棚盖得严严实实,远远望去,像一排排鼓囊囊的帐篷,在暮色里泛着微光。
王国强心里一动,放慢车速停在路边,推着摩托车往大棚走。
走到近前,他撩起棚边的塑料布往里瞅——棚里竟绿油油一片!巴掌大的小苗整整齐齐排着,叶片上还沾着水珠,透着春日里才有的鲜活劲儿。
他看得发了神,连身后有人走近都没察觉。
“你看啥呢?”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王国强吓了一跳,转过身才看清,是个穿军大衣的中年男人,手里还拎着个浇水壶。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指着棚里问:“老哥,这大冬天的,这些小苗咋养得这么好?”
男人笑了,拍了拍身边的大棚架子:“这是大棚种植,棚里能控温保湿,就算天再冷,也能种。这些是盆栽小苗,到日子就往各个花市送,能卖不少钱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