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的风裹着雪粒,抽打在归安里的琉璃顶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无数细碎的玉珠在碰撞。但万邦亭内却暖意融融,周先生正和各国匠人围着一张巨大的“新春规划图”讨论,图上用朱砂标着开春要做的事:拓建织机坊、改良炼铁炉、开辟新商道……墨迹未干,还带着狼山松烟墨特有的清香。
“这新商道得绕开阴山的风口,”陈邛将军用马鞭指着图上的狼山山脉,甲胄上的雪粒融化成水,在图上洇出小小的痕迹,“北凉军已派斥候探好路,从归安里向西,经三处绿洲直抵波斯,比旧路近十日路程。张铁匠的沙漠铁车正好派上用场,我让军匠也跟着学打造,路上好有个照应。”
张铁匠蹲在图旁,手里捏着块烧红的铁屑在雪地里画着铁车的新样式:“车轴要加粗三成,用三重淬火法,保证跑千里不松动。我还想在车斗两侧加个小铁炉,商队夜里赶路能取暖,还能热干粮,比波斯的皮囊方便。”他忽然抬头笑,“等开春,让虎子和阿里跟着商队走一趟,试试新车,也让他们看看外面的世界。”
苏织娘和莉娜正用彩线在图上标注织机坊的扩建方案。红线代表中原的织机,蓝线代表波斯的提花机,金线则是新改良的“万邦机”——能同时织出中原的锦缎和西域的地毯花纹。“这机房要朝南,”苏织娘用指尖点着图上的位置,“冬天能晒着太阳,丝线不容易脆。再请北莽的匠人来做毡帘,比棉布挡风,机器运转时也少沾灰。”
莉娜在一旁补画了个花园:“机房旁要种上波斯的玫瑰和归安的牡丹,花开时摘下来做染材,比买的新鲜。我还想在墙角搭个葡萄架,用张铁匠新打的铁架,夏天能遮阴,秋天能结果,一举两得。”
货栈的账房里,李管事正用归安账法核算开春的预算。红黑算珠在盘上跳跃,算到新商道的维护费时,他忽然一拍桌子:“有了!让过往的商队按货物多少缴点‘路银’,积少成多,足够请人修桥铺路。周先生说这叫‘以路养路’,比朝廷拨款还稳当。”
波斯商人的账房凑过来看,指着算盘上的数字道:“我们商队愿意多缴一成,只要能保证商路安全。去年用归安账法省下的钱,够多买五十匹枫火缎了。”他忽然从怀里掏出张羊皮纸,“这是波斯湾的物价表,和归安的账法一对,就能算出最划算的交易,开春准能赚大钱。”
周先生的学堂里,孩子们在做“迎春灯”。虎子用张铁匠的边角料做了个铁骨架,阿里糊上波斯的彩绸,念凉则在上面贴满了剪成葡萄、麦穗、骆驼形状的彩纸。灯芯是莉娜带来的波斯精油浸过的棉线,点着后冒出淡淡的香气,像把春天的味道装进了灯里。
“先生,”虎子举着灯在雪地里跑了一圈,灯光在雪地上晃出流动的光斑,“这灯能照三里地,开春商队出发时带着,夜里就不怕迷路了。”
周先生笑着点头,接过灯仔细看:“这骨架的雾冷纹刻得好,既结实又好看。”他忽然从袖中掏出几张剪纸,“这是中原的福字和北莽的狼图腾,贴在灯上,就是真正的‘万邦灯’了。”
傍晚时,雪停了,归安里的人都涌到万邦亭前,等着“迎春仪式”。徐凤年站在亭中,望着众人手里的迎春灯渐渐亮起,像一片流动的星河。南宫仆射抱着念凉,孩子的小手里也举着个小灯,灯壁上刻着“归安”二字,在光线下格外清晰。
“周先生说,”她轻声道,“今夜要在亭前烧个‘迎春火堆’,把旧年的晦气都烧尽,来年才能顺顺当当。张铁匠特意打了个铁盆,能烧得更旺,还不会烫坏地面。”
徐凤年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试验田。雪地里露出几截葡萄藤,枝桠上还挂着冰碴,却透着股倔强的生机。他忽然明白,大寒迎的不只是春天,是归安里人心里的那股劲儿——不管风雪多大,总想着开春要种的地、要织的锦、要走的路,这股劲儿比炭火还暖,比铁还硬。
迎春火堆点燃时,所有人都围了上来。张铁匠的铁盆里,火苗“噼啪”作响,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周先生把《归安新志》的旧稿扔进火里,说要给新的故事腾地方;苏织娘扔进了块旧染布,盼着来年染出更鲜亮的颜色;北莽的使者扔进了根旧马鞭,祝商路通顺;波斯商人则扔进了颗葡萄籽,愿它在归安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火光映着万邦亭的琉璃顶,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像把整个归安里都裹进了春天的暖意里。徐凤年知道,这大寒的迎春,迎的是万象更新的希望。就像那葡萄藤,在冻土下悄悄积蓄力量;就像那迎春灯,在寒夜里亮着不灭的光;就像这些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围着同一堆火,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个春天。
夜风带着烟火的气息,吹过归安里的屋顶。远处的炼铁炉还亮着,张铁匠大概在赶制开春的农具;织机坊的灯也没灭,苏织娘和莉娜许是在赶织新的锦缎。这些声音和光亮,都在诉说着一个道理:归安里的春天,从来不是等来的,是用双手一点点焐热、一点点织出来的。
而那些在大寒里种下的希望,终将在开春后破土而出,长成遮天蔽日的森林,让归安里的故事,在新的一年里,写出更热闹、更绵长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