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瞳的引领下,凌伊殇一行人穿过狭长的峡谷。两侧的崖壁仿佛被巨斧劈开,高耸入云,将天空切割成一条狭窄的线。越往里走,光线越是黯淡,空气中弥漫的阴冷气息也愈发浓重,像是走进了某个远古巨兽的食道。
青心焱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小声对身旁的舞心月嘀咕:“这鬼地方,比冰窖还冷,那帮家伙是怎么住习惯的?”
舞心月白了他一眼,银色的狐耳警惕地抖了抖,她压低声音,神情凝重:“讨厌鬼,别乱说。这里的阴气不只是冷,里面混着一种……沉淀了太久的悲伤和怨恨,让我的妖力都感到压抑。”
凌伊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感受着周围的一切。他的精神力散开,能清晰地“看”到,那些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之中,蛰伏着无数道或强或弱的气息,每一道都带着警惕、审视,以及一种深埋在骨子里的排外。
终于,峡谷的尽头豁然开朗,但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正站在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空洞边缘,而在这空洞的顶部,竟赫然倒悬着一座宏伟的哥特式古堡!
黑色的尖顶如利剑般直指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无数粗大的黑铁锁链从城堡的各个角落延伸出来,像巨蟒般死死缠绕着四周的岩壁,将其牢牢固定在半空中。城堡上那些彩绘玻璃窗里,透出点点幽蓝色的光芒,如同无数鬼魅的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来访者。
这完全颠覆常理的建筑,充满了诡异而庄严的美感,让人在感到震撼的同时,也从心底升起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乖乖……这帮人是蝙蝠成精了吗?房子都倒着盖!”青心焱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就连一向冷静的钟离煜哲和端木灵犀,眼中也难掩惊异之色。端木灵犀更是喃喃道:“这种建筑风格……我在叶族最古老的禁忌文献里,似乎见过类似的描述,但那记载的是一个早已被抹除的时代……”
月瞳似乎早已习惯了外人的这种反应,他恭敬地做出“请”的手势,指向一条通往其中一座吊桥的石阶:“诸位贵客,大长老已在‘无光之殿’等候。”
走上摇摇晃晃的吊桥,脚下是万丈深渊,幽风从下方呼啸而上,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进入古堡内部,幽蓝色的魂火在墙壁上的烛台中静静燃烧,将一条条走廊照得忽明忽暗。墙壁上挂着许多夜行族先辈的画像,画中人无论男女,皆面容苍白俊美,眼神却都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孤傲与冷漠,死死地盯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
在穿过数个复杂的厅堂后,月瞳将他们带到了一扇巨大的黑曜石门前。
“大长老,凌伊殇大人到了。”
“请进。”门内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石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了一个宽敞的会客厅。大厅中央,一位须发皆白,身穿华贵黑色长袍的老者正站在那里。他虽然年迈,但腰杆挺得笔直,一双眼睛深邃而明亮,完全没有老态,正是夜行族的大长老,月华。
看到凌伊殇等人进来,月华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主动迎了上来,对着凌伊殇微微颔首:“凌伊殇大人,一路辛苦。老夫月华,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他的态度客气得不像话,与之前月奎的嚣张跋扈形成了天壤之别。
“大长老客气了。”凌伊殇不卑不亢地回了一礼。
月华的目光在青心焱、舞心月等人身上扫过,感受着他们身上那股毫不掩饰的强者气息,眼中的赞许之色更浓。他点了点头,随即转向身旁的一名侍从,干脆利落地吩咐道:“去,把少主请过来。”
“是。”侍从领命,迅速退下。
“少主?”舞心月眨了眨好看的眼睛,小声对凌伊殇说,“伊殇小弟,这人物来头不小啊,你可要小心点。”
凌伊殇的心头却是一动,一个熟悉的身影浮现在脑海。
没过多久,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侧厅传来,那道身影果然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来人一身墨色劲装,勾勒出完美的身体曲线,脸上依旧戴着那张标志性的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清冷如紫水晶的眼眸。
正是月咏汐。
当她的目光落在凌伊殇身上,确认他安然无恙时,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紧绷的肩膀也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下来。
“你没事。”凌伊殇看着她,简单地说了三个字,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轻松。
月咏汐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那双紫眸里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角。
“咳。”大长老月华轻咳一声,打破了两人之间无声的交流。他带着歉意解释道:“凌大人,并非老夫有意软禁夜莺。只是族中二长老月枭一派,极力反对与您接触,甚至想对夜莺不利。老夫为了保护她,才不得不让她暂留内谷。”
这番话,证实了凌伊殇之前的猜测。
月华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实不相瞒,如今的夜行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二长老月枭,不知从何处搭上了一个神秘人。那人承诺,可以解除我们全族的诅咒,但代价是……我们夜行族从今往后,必须完全臣服于他,听从他的任何调遣。”
“用全族的自由,去换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青心焱眉头紧锁,忍不住插话,“大长老,恕我直言,你们那位二长老是昏了头吗?这种鬼话也信?”
“那人或许并非虚言,他向月枭展示了某种力量,让许多被诅咒折磨了太久的族人都动了心。”月华的语气变得沉重,“但老夫总觉得,此人用心险恶,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将全族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与灭族何异?所以,在听咏汐说起您之后,老夫才想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您的身上。”
老人说完,深深地看着凌伊殇,眼中充满了恳切与期盼。
整个会客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凌伊殇身上。
凌伊殇沉默了片刻。他的脑海中飞速盘算着,又一个神秘人,又是一个用“赐予”来换取“臣服”的把戏……这背后的模式,和之前遇到的某些危机何其相似。这已经不单是夜行族的事了,如果放任这种势力在暗中扩张,未来必成大患。帮他们,既是帮月咏汐,也是提前调查这个潜在的巨大威胁。
他抬起眼,直视着月华,平静地开口:
“要我帮忙,可以。”
此话一出,月华和月咏汐眼中同时亮起光芒。
“但是,”凌伊殇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锐利,“大长老,风险与回报需要对等。对抗一位神秘的强者,还要面对你们族内近半的反对者,这赌注太大。我的朋友们不能白白陪我冒险。”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需要知道一切。关于你们的诅咒,它的根源,以及与二长老交易的那个神秘人的所有情报。只有掌握全部真相,我才能判断,这场豪赌,我们究竟有几分胜算。”
月华闻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决然。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远比他外表看起来要成熟和精明得多。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月咏汐,示意由她来说明。
随即,他转过身,对着大厅内的所有侍从,包括月瞳在内,挥了挥手。
“你们,全都退下。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地半步。”
“是!”
随着侍从们鱼贯而出,厚重的黑曜石门再次缓缓合上,发出一声闷响,将整个会客厅与外界彻底隔绝。
大厅里,只剩下凌伊殇一行人,以及月华和月咏汐。
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庄严肃穆。
月咏汐走上前一步,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她那清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像是压抑了千年的悲哀与不甘。
“万年之前,我们……并不叫夜行族。”
她顿了顿,仿佛在鼓起巨大的勇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了那个早已被尘封在历史最深处的名字。
“我们,是‘血族’。”
血族!
这两个字一出,舞心月的狐耳瞬间炸毛,青心焱和钟离煜哲几乎同时握住了自己的武器,神情戒备。在大陆的古老传说中,血族是黑暗与不祥的代名词,是汲取生灵鲜血来获取力量的恐怖种族,一度让整个大陆都闻风丧胆。
月咏汐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丝凄凉的自嘲:“传说并没有错。那时的我们,以鲜血为食,以黑夜为伴,力量强大,行事乖张,自以为是黑夜的主宰。直到……我们招惹上了一个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的存在。”
她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那双紫色的眼眸里,流露出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那不是神,也不是魔……”凌伊殇敏锐地追问,“那是某种规则的具象化?”
月咏汐惊异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更像是一种秩序,一种天道的化身。他没有对我们动手,只是在所有族人的灵魂深处,留下了一句神谕,或者说……一句判词。”
月咏汐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复述出了那句改变了整个种族命运的话。
“‘以血为食者,终将被血所弃;追逐黑暗者,将永失光明。’”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大厅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
凌伊殇等人仿佛能看到万年之前那惊悚的一幕——随着那句话语的降临,煌煌天威化作无形的法则锁链,精准地烙印在每一个血族族人的血脉与灵魂之上。
“从那一刻起,天雷落下,诅咒生效了。”月咏汐的声音变得沙哑,“我们失去了从血液中汲取任何力量的能力,鲜血对我们而言,变成了最普通的食物,再也无法带来一丝一毫的提升。”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面具下的脸庞想必已是毫无血色,“最可怕的是,我们的身体,我们的血脉,被彻底改变了。我们再也无法承受一丝一毫的阳光。只要被阳光照射到,哪怕只有一瞬间,我们就会……”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痛苦的停顿,比任何言语都更加触目惊心。
大长老月华接过了话,声音苍老而悲怆:“就会……化为灰烬。诅咒降临后的第一个清晨,族中近三分之一的同胞,在哀嚎与不信中化作飞灰,那是我们族史上最黑暗的一天。从此,曾经令大陆战栗的强大血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只能在黑夜的夹缝中苟延残喘,不见天日的……夜行族。”
讲述完这段残酷的历史,月咏汐的眼中,只剩下无尽的哀伤与一缕看向凌伊殇的、脆弱的希望。而凌伊殇,正是在这缕希望之中,看到了一个更加巨大、更加恐怖的阴影轮廓。
“那个存在,并非要赶尽杀绝。他在降下诅咒的同时,也留下了一线生机,一句唯一的希望……”
她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除非……能得到‘极致之阳’的净化。”
极致之阳!
当这四个字清晰地传入耳中时,凌伊殇的瞳孔猛地一缩。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脑海中响起了封青玉又惊又喜的声音:“小子!极致之阳!那不就是……”
凌伊殇没有回应,但他的心跳却漏了一拍。
他的脸上,神情依旧平静,但嘴角,却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微微扬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