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校通识课的魔法钟声终于敲响了第九下，宣告着漫长一天的终结。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椅子摩擦地面的嘈杂声和如释重负的叹息。
学生们像被无形鞭子抽打的羊群，迅速收拾起摊开的厚重书本和写满密密麻麻公式的羊皮纸，迫不及待地涌向门口，只想尽快逃离这知识的“牢笼”，奔向宿舍温暖的床铺或是食堂所剩无几的夜宵。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解脱的躁动。
糖豆却坐在原地没动。
她纤细的手指还紧紧按在摊开的《高等空间数学初步（夜校版）》上，泛黄的纸页上布满了娟秀却有些凌乱的笔记和用红笔圈出的巨大问号。
夜校那略显昏暗的魔法灯光下，她瓷白的脸颊显得更加没有血色，眼睑下是淡淡的青影，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盯着羊皮纸上那些令人头晕目眩的符号时，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的求知火焰。
微积分……基础拓扑……那些扭曲的积分符号∫和如同天书般的拓扑图形在她脑海里旋转、碰撞，像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
她咬着下唇，小小的翅膀在椅背后面不安地小幅度翕动着，仿佛也想帮主人梳理这混乱的思绪。
讲台上，凯特尔教授正一丝不苟地整理着她那纤尘不染的精灵长袍。
这位以严厉和一丝不苟着称的精灵族教授有着月光般的银色长发和一双冰蓝色的眼眸，脸上常年笼罩着一层霜雪般的淡漠。
凯特尔是学院中唯一的八环空间魔法大师，在空间魔法上有很深的造诣，但由于空间魔法天赋的人实在太少（即使在帝国皇家魔法学院之中），为了保住自己在学院里的岗位和维持她深入研究的巨额经费，她也只好抽出一部分时间来带夜校的基础课程。
嗯，基础课程，《空间魔法之基础数学》（）
空间魔法这一类高深的魔法，所需要投入的时间与精力无比巨大，也只有寿命漫长精灵、巨龙、泰坦等种族有资格叩问这扇真理大门。
但即便是在精灵之中，不愿仅停留在应用表面，有能力且有兴趣探究空间与时间本质的法师，亦是凤毛麟角。
——而凯特尔便是其中之一。
精灵女士的指尖拂过讲桌光滑的表面，连一丝粉笔灰都不允许留下。
教室里的人几乎走光了，只剩下几个动作特别磨蹭的，她也只是用那双冷冽的蓝眸淡淡一扫，无形的压力就让那几个学生加快了脚步。
就在凯特尔教授拿起她那本厚得能当盾牌的《空间拓扑精要》，准备离开讲台时，一个细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穿透了教室最后的嘈杂：
“凯特尔教授！”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其中的急切和恳求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清晰地荡开。
凯特尔教授的脚步顿住了。她微微侧身，冰蓝色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那个小小的、几乎要被宽大袍子淹没的身影上。
精灵看到那个罕见的斯普林白化种女孩正快步向讲台走来，怀里紧紧抱着那本破旧的二手教材和几卷写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雪白的头发有些散乱地贴在额角。
“我记得你是...糖豆，课上讲的内容有没听明白的么？”
精灵教授难得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对于天才和渴求知识的求学者，她的耐心一直很充足。
糖豆几乎是跑到了讲台前，仰起头，急切地说道：
“教授！非常抱歉打扰您……但是……但是关于您刚才讲的那道曲面积分求旋转体侧面积的题目……”
她有些慌乱地翻开书，指着其中一页，“就是例3.7.5！您推导最后一步用到的那个换元，还有对dxdy的理解……糖豆……糖豆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那样换元就能简化计算？糖豆自己尝试推导了一下，但好像总是绕不过去……”
她一口气说完自己的计算过程和结果，然后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像等待审判一样看着教授，眸子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又夹杂着怕出错的忐忑。
“教授……糖豆这样算……算得对吗？这个思路有没有问题？还有最后那个计算……”
糖豆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一种“我知道可能错了但我不知道错在哪里”的可怜巴巴。
教室里已经彻底空了，只剩下她们两人。
窗外是深沉的夜色，远处宿舍的灯火星星点点。讲台魔法灯的光晕笼罩着两人，在糖豆雪白的头发和凯特尔教授银色的发丝上勾勒出柔和的光边。
空气里只剩下糖豆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羊皮纸细微的摩擦声。
几秒钟的沉寂，长得让糖豆几乎以为教授要拂袖而去。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翅膀也紧张地收拢贴在了背上。
“计算过程，正确。”
这简短的四个字，如同天籁！
糖豆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一股巨大的喜悦和释然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的小翅膀忍不住微微张开了一下，又赶紧克制住。但凯特尔教授的话还没完。
“但是……”
教授的手指向上移动，精准地点在了草稿纸中间的一个地方，那里画着一个简单的双曲抛物面z=xy的示意图。
“思路，有瑕疵。”凯特尔教授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忽略了曲面方程z=xy本身的特点。”
她拿起讲台上的一支白色粉笔——虽然下课了，但这支粉笔依旧被她摆放在最顺手的位置——转身在身后巨大的黑板上，开始快速而精准地画图、书写。
粉笔划过黑板，发出清脆的嗒嗒声。一个标准的马鞍面（双曲抛物面）示意图迅速成形，坐标轴清晰无比。
“你的计算，在数学推导上无懈可击，但它计算的是‘曲面片’在xy平面投影区域d上，按照公式所定义的那个‘抽象曲面’的面积。而z=xy这个马鞍面，在单位圆盘d上，并非一个单值的函数图像。你在计算中，无意间将投影区域d分成了两部分，而每一部分都映射到了曲面上同一片区域的不同‘叶’上，导致你的积分结果实际上是计算了两倍的曲面面积。”
“两倍？！”
糖豆失声惊呼，她立刻看向自己草稿纸上的结果，再看向黑板上那两个点，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充满了挫败感。
“所以……所以糖豆算出来的结果……是实际面积的两倍？因为……因为同一个z高度，在投影区域里被两个点代表了？”
“正是如此。”
凯特尔教授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几乎不存在的粉笔灰，动作依旧优雅利落。
“虽然计算结果错误，但对于初学者来说，已经很不错了，我听恩斯教授说，你前天才刚接触微积分。”
她的目光落在糖豆那张布满涂改却充满尝试痕迹的草稿纸上，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温和的微光，但转瞬即逝，又被惯常的清冷覆盖。
“算是很有天赋和上进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