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巨大的金狼帅旗,在阿古拉如同鹰隼般的瞳孔中缓缓倾倒。
它坠落的轨迹漫长而沉重,像一个时代的终结。旗帜上那颗狰狞的黄金狼头,在夕阳的余晖下折射出最后一道黯淡的光,随即无可挽回地没入远方那片由尘土、鲜血与尸骸构成的混沌之中。
整个战场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阿古拉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那不是一个狂喜的笑容,而是一种更为深沉、冰冷,如同猎人终于看到猎物踩中毒夹后那种心满意足的残忍弧度。他身边的心腹将领们,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他们能感受到首领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压抑了一整天、几乎要沸腾的贪婪与杀意。
大地在震颤。
那是卫疆的五千铁骑凿穿敌阵时,无数马蹄对地面的愤怒咆哮。金鹰部的指挥体系,随着帅旗的倒下,如同一座沙堡被巨浪冲垮,瞬间分崩离析。无数正在溃逃的散兵游勇,像没头的苍蝇般在战场上乱窜,彻底失去了组织与方向。
时机到了。
阿古拉知道,自己等待了一整天的、那个最完美的收割时机,终于到来了。
但他没有立刻拔刀,也没有下达冲锋的命令。这位草原上最狡诈的投机者,还需要最后一场表演,来为这场血腥的盛宴献上完美的开幕词。
“噌”的一声,他拔出了腰间的弯刀。刀锋在残阳下雪亮得刺眼。他猛地高举弯刀,对着麾下数万养精蓄锐、早已按捺不住的苍狼铁骑,用一种充满了悲愤与大义的声调,发出了雷鸣般的咆哮。
“金鹰汗王,被大周的奸计所困!我们的盟友正在流血!”
他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每一个字都仿佛浸透了草原男儿的血性与忠诚。
“我们草原的勇士,绝不能见死不救!我们苍狼部的儿郎,更不是胆小怕死的懦夫!”
他用刀尖指向远处那片混乱的战场,眼中燃烧着一簇虚伪的、却足以点燃所有战士的火焰。
“儿郎们,随我……前去‘救援’!”
“救援”二字,他咬得格外重,脸上甚至因为过度“激动”而肌肉扭曲,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毫不掩饰的、狡诈的冰冷笑意。
“嗷呜——!”
数万苍狼铁骑爆发出了震天的狼嚎。他们胯下的战马早已不耐地刨着蹄子,粗重地喷着响鼻。随着阿古拉一声令下,这股积蓄已久的钢铁洪流,终于化作一股无可阻挡的海啸,向着主战场发动了雷鸣般的冲锋。
大地震颤,烟尘遮天蔽日。
所有正在绝望逃窜的金鹰部士兵,都听到了身后那熟悉的、属于草原的马蹄声与狼嚎。他们惊愕地回头,当看到那面迎风招展的苍狼大旗时,脸上瞬间被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所占据。
“是援军!是阿古拉首领的援军到了!”
“我们有救了!苍狼部的兄弟来救我们了!”
他们停下了逃跑的脚步,有些人甚至喜极而泣,挥舞着手臂,试图与这支从天而降的神兵汇合。在他们眼中,这支体力充沛、阵型严整的友军,是他们逃离身后那支大周黑色魔鬼的唯一希望。
两股洪流,飞速接近。
金鹰部士兵们脸上狂喜的表情还未褪去。
然而,就在两军即将汇合、相距不过百步的瞬间,那股奔腾而来的苍狼铁骑,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们的冲锋方向,没有丝毫停顿,没有半分迟疑,诡异地、流畅得仿佛演练了千百遍一般,划出了一道平滑而致命的弧线。
他们转向了。
转向了这些惊慌失措、满脸错愕、对他们毫无防备的“盟友”!
冰冷的刀锋取代了热情的拥抱。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戮,一场近乎游戏的、高效的收割。
筋疲力尽、丢盔弃甲、早已军心崩溃的金鹰部士兵,在面对这些体力充沛、装备精良、以逸待劳的“自己人”时,脆弱得如同秋天麦地里待割的麦秆。
一名金鹰部士兵脸上的笑容还僵在嘴角,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柄熟悉的弯刀,轻松地划开了自己的喉咙。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到死都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苍狼部的骑兵们,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残忍的快意。他们催动战马,以一种轻松写意的姿态,从侧翼碾过这些曾经并肩作战的“同袍”。没有任何激烈的交锋,只有利刃切开皮肉的“噗嗤”声,和骨骼被马蹄踩碎的“咔嚓”声。
这已经不是战争。
这是一场吞噬。
苍狼部像一群贪婪的狼,疯狂地撕咬、吞噬着金鹰部虚弱的躯体,将他们的有生力量一片片地、冷酷地从这片草原上抹去。
一名金鹰部的万夫长,浑身浴血,坐骑早已不知所踪。他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一幕,看着自己的部下被“盟友”成片地砍倒。巨大的荒谬感与被背叛的怒火,彻底吞噬了他的理智。
他嘶吼着,挥舞着断刀,疯了一般冲开人群,扑到了阿古拉的马前。
“阿古拉!你疯了吗!”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破裂,喉咙里仿佛有血泡在翻滚,“我们是盟友!我们刚刚还在一个帐篷里喝酒!”
阿古拉甚至没有亲自动手。
他只是用一种看死人般的眼神,轻蔑地瞥了对方一眼。他身边一名沉默如山的亲卫,面无表情地催马上前一步,手中的弯刀划出一道简单而迅捷的弧线。
噗嗤!
那名万夫长的嘶吼戛然而止。
一颗尚带着不敢置信表情的头颅冲天而起,在空中翻滚了两圈,最终重重地落在了泥泞的草地上,滚到了阿古拉的马蹄边。无头的尸身喷涌着血泉,轰然倒地。
阿古拉低头,看着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脸上那残忍的笑意终于不再有任何掩饰。他缓缓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自己部下在疯狂收割的场景,那姿态,如同一个君王在巡视自己刚刚打下的疆土。
他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轻声笑道:“盟友?”
他脚下的战马不安地刨了刨蹄子,将那颗头颅踩进更深的血泥里。
“从现在起,这片草原,只有一个主人。”
拉向高空的全景镜头中,整个朔州战场,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三方混战的血肉屠宰场。
西面,卫疆率领的黑色铁骑如同一柄无情的刻刀,正在草原联军的中军阵型上反复切割、雕刻着死亡的纹路。
东面,雷鸣率领的残存守军与援军汇合一处,从城墙上发动了狂暴的反击,将攻城的前锋部队打得节节败退。
而在广阔的侧翼,阿古拉的苍狼部,则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疯狂地追逐、撕咬、吞噬着金鹰部最后的残余力量。他们甚至刻意驱赶着一小部分溃兵,逼着他们向着北方草原的深处逃窜,让他们成为传播恐惧与绝望的信使。
草原联军,在内外夹击与盟友背叛的双重打击下,彻底崩溃了。
北疆的天空,被血色与烟尘,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