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祝听汐正准备生火做饭,却见灶台上放着一块肥厚的猪肉。
祝闻溪蹲在灶前添柴,抬头见她望着肉发愣,小声道:“阿姐,这是春生哥晌午带来的。”
祝听汐望着那块肉,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只轻轻应了声:“嗯。”
“阿姐,”祝闻溪往灶膛里塞了根柴火,声音闷闷的,“春生哥人挺好的……赵婶子也好,还、还有岁安……也好。”
祝听汐闻言轻笑:“你既觉得岁安好,怎的她同你说话,你总不理人?”
祝闻溪低下头,盯着跃动的火苗,声音更小了:“她总捉弄我……非要我喊她‘阿姐’。”
“她本就长你两岁,唤一声阿姐也是应当的。”
“我不要,”祝闻溪固执地摇头,声音却带着孩童的认真,“我的阿姐只有你一个,我才不叫别人。”
祝听汐心里一软,温声道:“好。”
她心下莞尔,赵岁安那丫头确实格外喜欢逗弄闻溪。
若非如今腿脚不便,今日来送饭的恐怕就不是赵春生,而是那个恨不得一日往她家跑三趟的赵家小妹了。
月光如水,洒满小院。
祝听汐就着这清辉,坐在院里叠着金银元宝。
明知费眼睛,可眼下多攒下一文,往后的日子便能宽裕一分。
等熬过这段时日,再想别的生计。
祝闻溪坐在她身旁的小板凳上,小手也忙个不停。
“阿姐,”他抬起头,月光照亮他带着期盼的小脸,“往后我们真能一日吃三顿了?”
“嗯。”祝听汐手下未停,轻声应道。
祝闻溪脸上绽出欢喜,随即又染上一丝忧色:“那……钱够使吗?”
“够的。”她语气温软却笃定,“如今洗衣能挣二十文,够我们吃饭了。晚上我们辛苦些,叠元宝攒下的钱,正好赶在霜降前买麦种。等来年收了麦子,就不愁吃了。”
“那我白日里也帮阿姐叠元宝,好不好?”
祝听汐抬眼看他,月光下弟弟的目光清澈而认真。
她心头一暖,柔声道:“好。只是往后饿了就要说,你要吃饱饭,长得像春生哥那般高大,才能帮阿姐做更多事,知道吗?”
祝闻溪用力点头,像是立下什么重要的誓言:“吃饱饭,长得高!”
祝听汐唇边漾开浅浅的笑意。
夜色渐深,祝闻溪躺在炕上,睡意朦胧中仍紧紧攥着姐姐的衣角。
“阿姐,”他声音带着困倦的鼻音,小心翼翼地商量,“你再陪我睡三晚……不,两晚就好……我保证之后就自己睡,做个男子汉。”
赵春生那些话在他心里埋下了种子,催促着他成长。
可要一个十岁的孩子一夜之间变得顶天立地,终究是太难了。
他既渴望快些长大,又难舍这份与生俱来的依赖。
祝听汐在黑暗中轻轻抚过他的额头。
“阿姐不走,睡吧。”
第二日,祝听汐挽着松散的发髻推开房门,一眼便望见院门竟是大敞着的。
她心头一紧。莫不是进了贼?
正惊疑间,却见赵春生挑着两桶水稳步走了进来。
“春生哥。”
“嗯。”赵春生放下水桶,“给你们多备些水,省得你再来回奔波。”
祝听汐每次挑水确实都挑不多,纤细的肩膀早被这些粗活磨出了薄茧。
可他还没说,是怎么进的门呢。
“春生哥,你是怎么进来的?”
“哦对,你家这院门已经松动了,下回我来修,找我大哥也行,他不会推辞的。”他顿了顿,语气如常,“至于怎么进来的,你家这墙头不高,我一翻就进来了。”
祝听汐听得怔住。翻人院墙,竟也能说得这般坦然?
“听你这意思……是要走了?”
“嗯,该回县里了。”
祝听汐倏地抬眼,有些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春生哥是捕头,终究和他们这些寻常百姓不同。
赵春生竟从她脸上瞧出了几分不舍,不由唇角轻扬:“日后若遇上难处,可以去找我娘。实在解决不了,便来县里寻我,记住了?”
“记住了。”
见她垂着眼睫不再言语,赵春生心里竟也生出些许留恋。
不过回衙门也好。再这般相处下去,只怕这份心思真要藏不住了。
或许分开些时日,也就淡了。
她年纪尚轻,哪能配他这般年纪的人。
祝听汐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觉这短短几日的相处,倒比村里其他人更教人觉得亲近。对善待自己的人,难免心生眷念。
“我走了。”赵春生摆摆手,转身欲走。
“春生哥,等等!”祝听汐匆匆唤住他,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根红绳,“春生哥待我们这般好,无以为报。这红绳……盼能佑你平安。你在衙门当差……”
这举动其实有些逾矩了,可她顾不得那么多。
眼下无力回报,唯能借此聊表心意。
这是父亲过世后她亲手编的,总想着当初若能给父亲系上一样护佑平安的物件该多好。
赵春生不知其中缘由,却笑得舒展,坦然将手腕递到她面前:
“那便有劳听汐妹妹了。”
祝听汐抬眸看他一眼,颊边微热,还是仔细为他系上了。
麦色的皮肤衬着殷红的丝线,鲜明的对比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他常年习武的手腕结实有力,筋脉微微隆起,而那抹红色恰好在腕骨处绕了一圈。
赵春生晃了晃手腕,红绳末端缀着两颗小小的木珠,随着动作轻轻敲在腕骨上。
这粗犷与细腻的碰撞,竟让这寻常的红绳平添了几分说不清的羁绊。
“走了。”
他转身大步离去,走出几步,却又忍不住抬起手腕瞧了瞧那抹鲜亮。
“阿姐,你在同谁说话?”
祝闻溪揉着惺忪睡眼走到门口,见姐姐独自站在院门边。
祝听汐回头,柔声道:“是春生哥。他回县衙当差去了。”
小家伙放下手,脸上闪过惊讶,嘴角微微耷拉下来,最终却只低低应了一声:“哦。”
祝听汐瞧出他那点小心思,轻声问:“舍不得?”
“才没有!”祝闻溪立刻挺直了小身板,嘴硬道,“他、他只会凶我……我才不会舍不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