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四年四月廿夜,京郊工坊的夜格外静,连虫鸣都似被冻住,只有院角的老槐树,偶尔落下几片新叶,悄无声息地飘在积着薄露的地面。工坊内侧的储物间里,一盏油灯悬在木梁上,昏黄的光映着地上两个被木架困住的蒙面人 —— 他们双手被麻绳反绑,脚边还散落着半截撬锁的铁条,嘴里塞着布条,只能发出 “呜呜” 的闷响,眼神里满是慌乱与不甘。
沈序站在油灯下,身着粗布短打,袖口挽至肘部,露出被木刺划伤的小臂,却丝毫不见慌乱。他缓缓蹲下身,目光落在蒙面人的靴底 —— 那是一双黑色布靴,靴底缝着细密的针脚,在油灯下,能清晰看见靴跟处绣着一个小小的 “监” 字纹样,边缘还缀着半片铜叶,正是司天监内监专属的标识。
“司天监的人?” 沈序声音低沉,虽没问出口,心中却已明了 —— 除了虞嵩,没人会派司天监的内监来工坊搞破坏,更没人会盯着曲辕犁的图纸不放。他伸手扯下其中一人嘴里的布条,冷声道:“是谁派你们来的?为何要偷毁图纸?”
那蒙面人梗着脖子,眼神凶狠:“你少管闲事!识相的就放了我们,不然等我家大人来了,拆了你这破工坊,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沈序冷笑一声,又扯下另一人嘴里的布条。这人却比前一个怂得多,见同伴硬气,自己却腿肚子打颤,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沈序:“我、我们就是混口饭吃…… 是、是上面的人让我们来的,具体是谁,我们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 沈序站起身,走到储物间的木柜前,取出曲辕犁的图纸 —— 那是他傍晚特意抄的副本,真图纸早已藏在工坊屋顶的梁上,垫着油纸防潮。他将副本扔在蒙面人面前:“你们要毁的,是这个?可这只是副本,真图纸早就不在这儿了。你们就算毁了它,也没用。”
两个蒙面人见状,脸色顿时煞白。硬气的那个还想嘴硬,却被沈序的眼神逼得说不出话;怂的那个则一个劲地求饶:“大人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您放了我们,我们再也不替人做事了!”
沈序却没松口 —— 他知道,这两人只是小喽啰,放了他们,不仅会打草惊蛇,还会让虞嵩知道工坊的防备薄弱,日后定会派更多人来。他走到门口,对着院外轻轻吹了声口哨 —— 这是他和萧彻亲信陈武的约定,若有急事,便以口哨为号。
陈武是萧彻留在京郊的亲兵统领,武艺高强,为人沉稳,之前在静塞关时,便与沈序相识。此刻他正带着两名亲兵在工坊外巡逻,听到口哨声,立刻快步进来:“沈吏,可是有情况?”
“陈统领,” 沈序指着被困的蒙面人,“这两人深夜潜入工坊,欲偷毁农具图纸,靴底有司天监内监纹样,想必是虞嵩派来的。我不便私自处置,就交给你看管,等萧将军回京,再一并审问。”
陈武走到蒙面人面前,踢了踢他们的腿,冷声道:“好啊,敢在萧将军的地盘上作乱,你们胆子不小!” 说着对亲兵吩咐,“把他们绑结实了,带回营地看管,别让他们跑了,也别让他们自尽 —— 留着他们,还有用。”
亲兵押着蒙面人离去,储物间里终于恢复了平静。沈序看着地上散落的铁条和副本图纸,眉头却皱了起来 —— 虞嵩这次派内监来,显然是急了,连司天监的标识都不遮掩,日后怕是会用更狠的手段。工坊里不仅有农具图纸,还有匠人和百姓送来的废铁、杂木,若是被虞嵩派人破坏,不仅农器改良会停滞,还会连累周围的农户。
“必须加强防备。” 沈序低声自语,转身从储物间取出《考工秘录》,翻至 “防盗机关篇”—— 祖父在书中记载了多种简易机关,用废木、麻绳、铜铃便能制成,既能防盗,又不伤人性命,最适合工坊使用。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沈序就召集了工坊的匠人。李师傅、王二柱、孙木匠等人都来得早早的,见沈序拿着图纸,还以为是要改农具,都围了上来。“沈吏,今日要做啥新家伙?” 王二柱搓着手,一脸期待。
“今日不做农具,做机关。” 沈序展开《考工秘录》,指着上面的图样,“昨晚有人来偷图纸,是虞嵩派来的。咱们得在工坊四周设些机关,免得日后再有人来捣乱 —— 既能防贼,也能保大家安全。”
匠人们一听,都来了劲。李师傅拍着胸脯:“好!俺们跟着你做!虞嵩那厮敢来,就让他尝尝咱们的厉害!”
众人分工合作,按《考工秘录》的记载,开始制作机关。沈序负责设计整体布局:在工坊四周的院墙下埋绊索,在院角的老槐树上装落石架,在储物间和锻炉房的门口挂警报铃,形成 “外防、中阻、内警” 的三层防备。
王二柱负责做绊索 —— 他用工坊里的粗麻绳,搓成手指粗的绳结,一头系在院墙的木桩上,另一头绑着小石子,埋在土里,只露出半寸绳头。可他手忙脚乱,竟把绊索的方向弄反了,绳子一头系在树上,另一头悬在半空,像根晾衣绳。李师傅见了,笑得直不起腰:“王小子,你这是做绊索还是晒绳子?要是贼来了,顺着绳子就能爬进来,你这是帮贼呢!”
王二柱脸一红,赶紧重新调整:“俺、俺这不是第一次做嘛!下次肯定不会错了!” 说着,他蹲在地上,仔细测量绊索的高度,确保刚好能绊住人的脚踝,又不会被轻易发现。
孙木匠负责做落石架 —— 他用工坊里的废木,做了个三角形的木架,架在老槐树的枝桠上,上面堆着几块拳头大的石头,木架的底部系着一根细麻绳,另一头绑在院墙的木桩上。“只要有人碰到麻绳,木架就会倒,石头就会掉下来,刚好砸在院墙根,不会伤人,却能把贼吓住。” 孙木匠一边演示,一边解释,还特意在石头上裹了层破布,免得石头碎了伤人。
李师傅则负责做警报铃 —— 他把工坊里废弃的铜铃收集起来,用铁丝串成一串,挂在储物间和锻炉房的门口,铜铃的绳子系在门闩上,只要有人推门,绳子就会拉动铜铃,“叮铃铃” 的响声能传遍整个工坊。“这铜铃声脆,就算夜里,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李师傅晃了晃铜铃,铃声清亮,果然很响。
沈序则在工坊的门口,做了个 “踏杆机关”—— 他用两根粗木杆,交叉固定在门槛下,木杆上绑着一根细麻绳,另一头连着院墙上的小旗子。只要有人踩在木杆上,麻绳就会拉动小旗子,小旗子就会从白色变成红色,提醒里面的人 “有外人进来了”。“这机关不用力,就算是农户来送东西,踩上去也没事,只会变旗子,不会伤人。” 沈序解释道。
匠人们忙了整整一天,到傍晚时,工坊的防备终于做好了。院墙下的绊索埋得整整齐齐,老槐树上的落石架稳稳当当,门口的警报铃和踏杆机关也安装完毕。沈序提议测试一下,让王二柱扮演 “贼”,试着潜入工坊。
王二柱摩拳擦掌,从工坊外的小路绕到院墙下,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刚走两步,就 “扑通” 一声被绊索绊倒,摔了个四脚朝天。院墙上的小旗子瞬间从白色变成红色,铜铃也 “叮铃铃” 响了起来,老槐树上的落石架 “吱呀” 一声,几块裹着破布的石头掉了下来,刚好落在他脚边。
“哎哟!” 王二柱爬起来,揉着屁股,苦着脸说,“这机关也太灵了!俺这还没进门呢,就被发现了!”
匠人们都笑了起来,李师傅拍着王二柱的肩膀:“这下知道厉害了吧?要是虞嵩的人来,保管让他们有来无回!”
正笑着,陈武带着两名亲兵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只鸡、一壶酒:“沈吏,匠人们,萧将军托人捎来的,说感谢大家帮忙看管蒙面人,让俺给大家加个菜。”
众人围着工坊的石桌坐下,一边喝酒,一边聊天。陈武喝了口酒,对沈序道:“沈吏,你这机关做得好!俺们营地的兄弟都说,要是早有这玩意儿,之前也不会让逃兵跑了。你啥时候也给俺们营地做几套?”
沈序笑着点头:“没问题!等忙完农器的事,就帮你们做 —— 咱们的机关,不仅能防贼,还能防逃兵,一举两得!”
王二柱听了,赶紧说:“陈统领,俺也去帮忙!俺现在做绊索可熟练了,再也不会弄反方向了!”
众人又笑了起来,笑声在傍晚的工坊里回荡,盖过了远处的风声。沈序看着眼前的景象 —— 匠人们的笑脸,陈武的爽朗,院墙上的红色小旗子,屋檐下的铜铃,忽然觉得格外安心。
夜色渐深,陈武带着亲兵离去,匠人们也各自回家,工坊里只剩下沈序。他提着油灯,沿着院墙检查机关:绊索埋得牢固,落石架纹丝不动,铜铃挂得整齐,踏杆机关也灵敏。他走到老槐树下,看着那八个字的 “利民碑”,在油灯下泛着微光,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力量。
虞嵩的暗算,虽让工坊多了几分危险,却也让大家更加团结。匠人们的支持,陈武的相助,还有远方苏微的秘密小组、萧彻的即将回京,都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摸了摸怀里的《考工秘录》,书页上的 “防盗机关篇” 还带着墨香。祖父当年写下这些技艺,或许就是为了让后人能用智慧守护自己珍视的东西 —— 无论是图纸,还是百姓的希望,或是心中的正义。
油灯的光映在沈序脸上,他的眼神坚定,带着几分锋芒 —— 虞嵩想破坏工坊,想阻止农器改良,想掩盖自己的罪行,可他忘了,智慧与民心,才是最坚固的防备。只要有这些,就算虞嵩再派多少人来,也无法撼动他们坚守的初心。
深夜的工坊,铜铃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发出 “叮铃” 的轻响,像是在为这坚守的夜晚,唱起了无声的赞歌。而沈序知道,这场与虞嵩的较量,他们的锋芒,才刚刚开始显露。
(第三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