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四年三月廿二,暮色刚漫过工坊的老槐树,沈序便带着匠人钻进了新搭的 “仪器坊”—— 这是用竹篾和油布搭的临时棚子,里面堆满了铜管、琉璃片、木尺,还有摊开的《考工秘录》,书页上 “窥管之法,以管窥星,管长则像大,管细则像清” 的批注,被沈序用朱砂圈了又圈。
“今日要把窥管的雏形做出来,” 沈序举起一根打磨光滑的铜管,管身直径一寸,长三尺六寸,是李师傅按《考工秘录》的比例锻打的,“这管子是‘骨’,琉璃片是‘眼’,刻度盘是‘脉’—— 三者得严丝合缝,才能看清星象,记准角度,不然秋分夜的观测,就成了空谈。”
王二柱蹲在一旁,手里捧着块琉璃片,正用细砂纸打磨边缘。这琉璃片是苏微从城里琉璃坊淘来的,通透如冰,却有细微的纹路,需磨平才能用。他磨得格外认真,鼻尖都沾了细粉,却没注意琉璃片被磨得歪了边,直到苏微走过来,才发现问题。
“王小子,你这琉璃片是要当月牙用?” 苏微笑着拿起琉璃片,对着棚外的余晖一照,边缘明显倾斜,“窥管的‘眼’得圆正,不然看星象会偏,你这磨歪了,怕是要把‘心宿二’看成‘牛郎星’。”
王二柱脸一红,赶紧换了块新琉璃片,还找李师傅借了个圆规,在琉璃片上画了圈,按着圈磨:“俺这次用圆规对着磨,保证比十五的月亮还圆!要是再歪,俺就自个儿罚磨十块!”
周围的匠人都笑了,赵伯放下手里的木锯,打趣道:“你要是磨十块,咱们工坊的琉璃片都要被你用完了 —— 还是仔细点,别浪费材料。”
仪器坊里的忙碌,从暮色持续到深夜。李师傅负责将铜管内壁打磨光滑,用细铁丝缠上棉线,一遍遍擦拭,直到内壁能映出人影;赵伯则制作刻度盘,选了质地坚硬的枣木,按苏微算的尺寸,在盘面刻上三百六十度刻度,每十度标一个大格,一度标一个小格,还在边缘刻上 “子、丑、寅” 十二时辰,方便对应星象出现的时辰。
苏微则坐在小桌旁,手里攥着算筹,计算窥管的放大倍数。她面前摆着两张纸,一张写着 “铜管长三尺六寸,直径一寸”,一张画着星象的大致尺寸,算筹在纸上摆开,很快得出结果:“沈吏,按‘管长与直径比三十六比一’,这窥管能将星象放大五倍,足够看清‘心宿二’的红色光晕和‘紫微星’的亮斑,区分两者亮度差没问题。”
“五倍正好,” 沈序接过算筹,在纸上验证了一遍,“放大太多会晃,不好记角度;太少又看不清细节 —— 这个倍数,既实用又好操作,值守的农户和小吏都能上手。”
张老汉带着几个老农,端着热腾腾的玉米粥来给匠人加餐,见他们围着铜管和琉璃片忙活,好奇地凑过来:“沈吏,这管子是干啥用的?能像望远镜似的,看见月亮上的兔子不?”
“能看见月亮上的阴影,兔子得靠您想象。” 沈序笑着将窥管对准棚外的星星,递给张老汉,“您试试,看能不能看清那颗最亮的星(紫微星)。”
张老汉接过窥管,眯着一只眼往里看,突然 “呀” 了一声:“真清楚!以前看星星就像小灯苗,现在看,能看见星星周围的光圈!这管子太神了!”
其他老农也纷纷凑过来试看,你一言我一语地赞叹,仪器坊里的紧张感,被这股热闹的烟火气冲淡了不少。
次日清晨,第一批窥管终于组装完成 —— 铜管两端装上磨好的圆琉璃片,一端固定在刻度盘的中心,另一端可以微调角度,刻度盘下方还装了个木架,能固定在观测点的石台上,不用手举,方便长时间观测。
沈序带着窥管,去西郊观测点测试。刚架好仪器,就见王二柱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手里举着个布包:“沈吏!俺把校准用的‘星象板’带来了!上面画了‘心宿二’和‘紫微星’的位置,按真星的比例画的,能对着调角度!”
所谓 “星象板”,是王二柱用硬纸板画的简易星图,上面用红漆点了 “心宿二”,白漆点了 “紫微星”,还标了两者的角度 —— 这是他昨晚熬夜画的,虽然画得有些歪,却也看得出用心。
沈序接过星象板,对着窥管调整刻度盘:“先调水平,用水准器找平;再对准‘紫微星’,让星象落在刻度盘的中心;然后看‘心宿二’的位置,记下角度 —— 咱们多测几次,看偏差有多少。”
测试从清晨持续到午后,众人轮流操作窥管,记录角度。苏微则用算筹统计数据,最后算出 “十次观测,最大偏差半度,平均偏差不到两厘”,完全符合精准记录的要求。
“太好了!” 王二柱兴奋地举起窥管,差点碰到旁边的日晷,“秋分夜用这玩意儿,虞嵩的假星图,一看就露馅!他说‘心宿二’和‘紫微星’重合三刻,咱们用窥管一看,根本没重合,角度差了三度,看他怎么狡辩!”
沈序却没放松,指着窥管的微调旋钮:“还得加个‘锁止’装置,不然观测时手一碰,角度就偏了。赵伯,您看能不能在旋钮旁加个小卡子,调好角度就卡住,避免晃动。”
赵伯接过窥管,琢磨了片刻:“行!用薄铁片做个小卡子,套在旋钮上,卡住后再用细麻绳绑紧,保证不动。俺这就回工坊做,傍晚就能装上。”
可就在这时,观测点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 是个身着青布衫的汉子,自称是 “司天监派来查看观测点情况的小吏”,还拿出了一块劣质的木牌,说是凭证。王二柱刚要上前,被沈序拉住,沈序对他使了个眼色,笑着迎上去:“这位吏员来得正好,咱们刚修好漏刻,正想请司天监的人看看,能不能帮忙校准一下。”
说着,他故意把汉子往漏刻方向引,王二柱则趁机把窥管和星象板藏进观测棚的草堆里,还用布盖好。那汉子显然是虞嵩派来打探消息的,眼神总往仪器坊的方向瞟,却被沈序和漏刻缠住,问东问西,半天没机会去看其他地方,最后只能悻悻地走了。
“这肯定是虞嵩的人!” 汉子走后,王二柱从草堆里掏出窥管,“俺看他眼神不对劲,老往咱们的仪器这边瞅,幸好俺藏得快!”
“藏不是长久之计,” 沈序皱了皱眉,“咱们得想个法子,让他们以为咱们没改良星象仪器,放松警惕。赵伯,您能不能做几个假的‘简易浑天仪’,摆在观测点显眼的地方,看着像那么回事,实则没法精准记录;真正的窥管,咱们藏在观测棚的暗格里,用时再取出来。”
“俺会做!” 赵伯立刻应下,“用粗木做架子,糊上纸刻度,看着跟真的一样,其实一动就散 —— 保证骗得过那些探子!”
接下来的三日,工坊里分成两拨:一拨人赶制假浑天仪,糊纸刻度时,王二柱还故意把 “心宿二” 的位置画错,笑着说 “让虞嵩的人看了,以为咱们连星位都记不准”;另一拨人则抓紧改良剩下的九套窥管,加装锁止装置,还在窥管上刻了 “观测点编号”,避免混淆。
苏微则编写了《窥管使用手册》,用图文并茂的方式,教值守人员如何 “找平、对准、锁止、记角度”,甚至还画了 “常见错误示意图”,比如 “窥管没对准星心”“刻度盘没找平”,旁边配着好笑的小漫画,让人一看就懂。
三月廿五,十套改良后的窥管全部完成,分别送往十个观测点。每个观测点的显眼处,都摆上了假浑天仪,真窥管则藏在观测棚的暗格里,由值守的老农和小吏轮流看管。沈序还特意叮嘱:“秋分夜观测前,千万别把真窥管拿出来,就算有人问,就说‘还是用以前的老法子记录’,别露了底牌。”
张老汉拍着胸脯保证:“沈吏放心!俺们嘴严着呢!就算虞嵩的人用银子问,俺们也不说实话 —— 这窥管是咱们的‘秘密武器’,得在秋分夜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
同日,司天监里,虞嵩的旧部果然来向虞嵩汇报:“大人,沈序的观测点没什么新动静,还是用以前的日晷、漏刻,连个像样的星象仪器都没有,看样子是没办法精准记录星象了。”
虞嵩听了,得意地端起茶杯:“哼,沈序不过是个摆弄农具的小吏,哪懂什么星象观测?没有浑天仪,他就算想记录,也记不准角度和亮度 —— 秋分夜,咱们的假记录一呈上去,陛下定会信咱们的!”
他哪里知道,此刻的京郊观测点,老农们正借着夜色,偷偷练习用窥管观测星象。张老汉趴在观测棚的暗格里,对着窥管调整角度,嘴里还念叨着:“找平,对准紫微星,锁止…… 记角度,三十度半…… 对,就是这样!” 旁边的小吏则拿着手册,一一核对,确保每个步骤都没错。
仪器坊里,沈序正对着最后一套窥管,做最后的校准。他将窥管对准 “心宿二”,调好角度后,让苏微用算学验证:“按《周髀算经》的‘勾股法’算,‘心宿二’与‘紫微星’的角度是三十度四分,咱们的窥管记录是三十度四分,分毫不差。”
苏微笑着点头:“秋分夜,只要咱们的十个观测点都能记录下这个角度,再加上亮度差、无客星的实证,虞嵩的‘荧惑犯东宫’,就是个笑话。”
王二柱也凑过来,手里拿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他磨好的备用琉璃片:“沈吏,苏吏,俺把备用的‘眼’都准备好了,要是秋分夜有窥管的琉璃片坏了,俺能当场换上,绝不耽误观测!”
沈序接过布包,拍了拍王二柱的肩膀:“好!有你这‘备用眼’,咱们更有底气了。”
夜色渐深,观测点的灯还亮着,假浑天仪在月光下泛着模糊的影子,像是故意露出的 “破绽”;而暗格里的真窥管,却在灯下泛着冷光,等待着秋分夜的到来,等待着用精准的实证,戳穿那场精心策划的星象阴谋。
沈序站在观测点中央,望着远处司天监的方向,心中默念:虞嵩,二皇子,你们以为握着浑天仪就能为所欲为?殊不知,真正的实证,藏在这一个个精心改良的窥管里,藏在百姓们认真记录的每一个数据里 —— 秋分夜,咱们用器物说话,用实证见真章。
(第五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