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三年八月初十，静塞关军营的中军帐内，气氛沉得能拧出水来。案上摊着沈序复测后的河道舆图，朱笔标注的 “实际河道” 与原图纸的 “标注河道” 相差三里，那道红色的偏差线，像一道血痕，刺得帐内众人眼眶发紧。萧彻按在剑柄上的手青筋暴起，玄甲上的铜扣因他的怒极而微微颤动，声音如惊雷滚过帐内：“竟有此等事！司天监的测绘数据，关乎边境安危，竟有人敢篡改！本将这就点兵，将营中所有参与测绘的吏员拿下，一一审问！”
帐下的副将与亲兵皆屏息不敢言，唯有沈序上前一步，躬身拦住：“将军息怒。”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营中参与测绘的吏员足有十余人，若贸然拿问，一则易打草惊蛇，让真凶销毁证据；二则恐牵连无辜，乱了军心。如今我们虽知数据被篡改，却不知内鬼是谁，更不知其背后牵扯何人 —— 不如用一计，引蛇出洞。”
萧彻猛地转身，眼中的怒火稍缓，多了几分审视：“沈吏有何妙计？”
沈序走到案前，指着复测舆图道：“内鬼篡改数据，必是为了让我军城墙建在易溃之地，待敌军来犯时，借河道溃堤冲毁城墙。此人既敢做，定急于知晓我军下一步动向，若我们故意放出‘按新图纸重修城墙’的消息，再给出一份错误的河道数据，内鬼必会设法将假数据传出去，届时我们便可顺藤摸瓜，擒住真凶。”
萧彻沉吟片刻，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目光扫过帐外 —— 静塞关的风带着沙尘，吹得帐帘 “啪” 作响，远处传来兵士操练的呐喊，却难掩边境的紧张。他深知，若不能尽快揪出内鬼，后续的城墙重修不仅难以推进，还可能再次落入敌人陷阱，损兵折将。
“好！便依沈吏之计！” 萧彻拍案而定，“但这假图纸需做得逼真，还要故意留些‘破绽’，让内鬼信以为真，又能让我们日后辨明是假。”
沈序点头：“将军放心。臣会按原图纸的形制绘制假图，将河道位置再向西南偏移二里 —— 此处恰是一片低洼湿地，若按此修建，城墙必在半月内因积水坍塌。臣还会在图纸角落的‘测绘人’处，写下一个错字，标注‘八月初十辰时测绘’，而今日实则是八月初十巳时，此乃暗记，方便我们日后核验。”
说罢，沈序取来笔墨纸砚，伏案疾书。他先按原图纸的尺寸，画出静塞关的城墙轮廓，再将河道的标注线向西南偏移二里，用墨笔仔细勾勒，连河床的宽度、深度都标注得与原图纸一致，唯有角落的 “测绘人” 落款，将 “沈序” 的 “序” 字少写了一撇，成了 “沈疋”，又在日期处写下 “八月初十辰时”—— 此刻帐外的铜漏已过巳时，这处细微的错漏，唯有知晓内情的人才能察觉。
萧彻凑上前细看，见假图纸与真图纸几乎无异，唯有河道位置的偏差与落款的暗记，不禁赞叹：“沈吏心思缜密，此计必能成功！”
“接下来，便是放出消息。” 沈序放下笔，语气郑重，“此事需做得隐蔽，不能让内鬼察觉是计。可让副将安排两名亲兵，在营中伙房、马厩等吏员常去之地闲聊，提及‘将军已决定按新图纸重修城墙，三日后动工’，再故意将假图纸的副本‘不慎’遗落在测绘吏的住处附近，引其内钩。”
萧彻立刻召来副将，低声吩咐了几句。副将领命而去，帐内只剩下萧彻与沈序两人。萧彻看着案上的假图纸，忽然开口：“沈吏，你说这内鬼，会不会是司天监派来的人？毕竟虞嵩那厮，在朝中与文官集团往来甚密。”
沈序心中一动 —— 此前在京城，他便听闻虞嵩与户部的几位文官交好，而静塞关的粮草、建材多由户部调配，若内鬼背后是文官集团，那篡改数据之事，恐怕不仅是通敌，还牵扯朝中党争。他沉吟道：“将军所言极是。此次擒住内鬼后，需仔细审问其送信对象，若能找到与文官集团的关联，便能一举揪出幕后黑手，还边境一个清净。”
萧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若真牵扯文官集团，本将便是拼着得罪朝中重臣，也要将此事禀明陛下，绝不让这些蛀虫危害家国！”
接下来的两日，营中果然弥漫着 “重修城墙” 的消息。两名亲兵按吩咐，在伙房闲聊时故意提高声音：“听说了吗？沈吏重新测绘了河道，将军决定三日后按新图纸动工，这次定能建好稳固的城墙！” 马厩的兵士也在议论：“昨日我路过中军帐，见沈吏拿着新图纸出来，上面的河道位置好像比之前偏了些，说是更安全呢！”
营中的测绘吏们闻言，神色各异。其中一名身着青色吏袍的中年男子，名叫周达，是司天监派来协助边境测绘的吏员，连日来一直沉默寡言，此刻听到消息，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他趁众人不注意，悄悄溜到中军帐附近，果然在帐外的石阶下，发现了一张折叠的图纸 —— 正是沈序故意遗落的假图纸副本。
周达心中一喜，连忙将图纸藏入袖中，快步回到自己的住处。入夜后，军营渐渐安静下来，唯有巡夜兵士的脚步声偶尔传来。周达吹熄油灯，借着窗外的月光，小心翼翼地展开假图纸，用炭笔仔细抄录 —— 他不敢有丝毫遗漏，连落款的错字与日期都一并抄下，因为他知道，这张图纸关乎 “那边” 的重要计划，绝不能出错。
抄录完毕，周达将假图纸副本放回原处，又将抄录的图纸卷成细条，塞进一根中空的芦苇杆里，再用蜡封好，藏在腰带内侧。他悄悄推开房门，见巡夜兵士刚走过巷口，便快步绕到军营西侧的角门 —— 这里是他与 “那边” 约定的接头地点，每五日的深夜，会有专人来取消息。
然而，他刚走到角门附近的柳树下，忽然从暗处冲出四名身着黑衣的亲兵，手中的刀出鞘，寒光闪闪。周达心中一惊，转身便想跑，却被身后的亲兵一把按住，反剪了双手。
“周吏，深夜在此，欲往何处去？”
萧彻的声音从柳树后传来，带着冰冷的威严。周达抬头，见萧彻与沈序站在月光下，玄甲与青袍在夜色中格外醒目，眼中满是洞悉的目光。他顿时面如死灰，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亲兵从周达的腰带中搜出芦苇杆，递给萧彻。萧彻打开蜡封，取出里面的抄录图纸，与沈序递来的假图纸一比对，不仅河道位置一致，连落款的错字都分毫不差。“果然是你！” 萧彻怒喝一声，将图纸掷在周达面前，“说！是谁指使你篡改测绘数据？这抄录的图纸，要送往何处？”
周达浑身颤抖，却仍想狡辩：“将军冤枉！下官只是…… 只是觉得新图纸有误，想抄录下来核对，并无他意！”
“无他意？” 沈序上前一步，指着图纸上的暗记，“这落款的‘沈疋’，是臣故意写错的‘序’字，日期‘八月初十辰时’，实则是巳时测绘 —— 你若只是核对，为何连这两处错漏都一并抄录？且你深夜来角门，不是接头，又是为何？”
周达被问得哑口无言，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浸湿了衣领。萧彻见状，对亲兵吩咐：“搜他的住处！”
亲兵很快从周达的住处搜出一封密信，信封上写着 “致关内文大人”，里面的内容赫然是：“静塞关将按新图纸重修城墙，河道位置已偏移，半月内可待其溃。” 落款是 “周达”，还盖着他的私印。
“文大人？” 萧彻看着密信，眉头紧锁，“是关内知府文彬？此人与户部侍郎交好，而户部侍郎正是虞嵩的姻亲！”
沈序接过密信，仔细查看字迹，点头道：“将军，这密信的字迹与周达抄录图纸的字迹一致，且提及‘半月内可待其溃’，与我们假图纸中河道偏移至低洼湿地的情况相符 —— 显然，周达是受文彬指使，篡改原测绘数据，如今又想将假数据传出去，让文彬知晓我军的‘重修计划’。”
周达见证据确凿，再也无法狡辩，“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将军饶命！下官是被文彬胁迫的！他说若不篡改数据，便杀了下官的家人…… 下官也是万般无奈啊！”
萧彻冷哼一声：“胁迫？你若真心不愿，为何不早禀明？反而助纣为虐，害我军损兵三百！此等罪行，岂是一句‘胁迫’便能抵消的？” 他对亲兵道，“将周达羁押起来，严加看管，明日一早，本将便派人将密信与抄录图纸送往京城，禀明陛下，彻查文彬与虞嵩的关联！”
亲兵押着周达离去，中军帐内只剩下萧彻与沈序。月光透过帐帘洒进来，落在案上的密信与假图纸上，像是为这场 “引蛇出洞” 的计谋，画上了一个沉重却正义的句号。
萧彻走到沈序面前，拱手道：“沈吏，此次若非你妙计，本将不仅无法揪出内鬼，还可能再次落入敌人陷阱。你这份智谋与胆识，本将佩服！”
沈序连忙回礼：“将军过誉。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若不是将军信任，此计也难以实施。如今内鬼已擒，证据确凿，相信陛下定会还边境一个公道，还那些因数据篡改而牺牲的兵士一个清白。”
帐外的风渐渐小了，远处的铜漏 “嘀嗒” 作响，提醒着夜色已深。萧彻看着案上的密信，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明日我便上书陛下，请求彻查文官集团与虞嵩的勾结 —— 边境之事，绝不能再被朝中的蛀虫所左右！”
沈序点头，心中却明白，这场较量远未结束。虞嵩在朝中根基深厚，文彬背后又有户部侍郎撑腰，想要彻查此事，定会遇到重重阻力。但他并不畏惧 —— 从京城拒绝二皇子，到边境复测河道，再到今日诱捕内鬼，他始终坚守着 “实证” 二字，只要证据确凿，正义终会到来。
月光下，两人的身影在帐内交叠，一个是保家卫国的将军，一个是坚守实证的吏员，虽身份不同，却有着共同的目标 —— 守护家国，还天下一个清明。
这场 “假数据诱内鬼” 的风波，虽暂告一段落，却也为后续的朝堂交锋，埋下了一颗关键的种子。而沈序知道，他的使命，还远未完成。
（第一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