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六年腊月十二,司天监的工坊刚烘透了新一批测日仪的木胎,沈序正拿着刻刀校准刻度,就见萧彻的亲兵浑身是雪地闯进来,手里举着个油布包裹的木盒:“沈大人,萧将军让属下加急送过来,说是天牢里搜出的要紧东西,与魏庸的党羽有关。”
油布掀开,里面是个巴掌大的楠木匣子,盒盖上雕着不起眼的云纹。王二柱凑过来,用他修了十年铁器的糙手摸了摸:“沈吏,这匣子不对劲,你看这云纹的缝隙,比头发丝还细,不像是装饰。”他说着从腰间掏出个小铁钩——这是他给测日仪调零件的工具,顺着云纹缝隙一挑,匣子“咔嗒”一声弹开,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叠卷得紧实的麻纸。
麻纸展开,上面是用淡墨写的密信,字迹娟秀却透着阴狠。沈序越看眉头越紧,苏微凑过来,刚扫了几行就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虞嵩的笔迹!他在信里和魏庸商量,要在新历颁行大典上动手,借百姓围观的混乱行刺陛下和太子!”
“虞嵩?”王二柱挠挠头,“就是上次在朝堂上骂您的新历是‘异端邪说’的那个御史大夫?他不是一直说自己是忠臣吗?怎么和魏庸搅和在一起了?”
“他忠的从来不是陛下,是他自己的乌纱帽。”沈序将密信按日期排好,“你看这封信,是三个月前写的,说要利用文官集团反对新历,给咱们制造麻烦,好让二皇子趁机夺权。还有这封,宫变前三天,他在天牢探视魏庸,商量着让魏庸的旧部假意投降,埋伏在宣讲大会上。”
萧彻这时掀帘进来,身上的雪沫子还没化:“沈老弟,查到了!天牢的狱卒招了,虞嵩每个月都以‘探监旧友’的名义去见魏庸,密信都是藏在砚台的夹层里带进去的。这老小子藏得真深,若不是魏庸的贴身小厮怕被株连,主动揭发,咱们还真查不到他头上。”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见陛下。”沈序将密信收进木匣,“虞嵩是文官集团的头面人物,他参与宫变,牵连必定不小,得尽快处置,免得夜长梦多。”
当日午后,本已散朝的紫宸殿再次紧急召集百官。李珩坐在龙椅上,脸色比冬至朝会时更加阴沉,面前的御案上,摊着虞嵩与魏庸的密信,墨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虞嵩站在文官列首,依旧是一身藏青官袍,腰杆挺得笔直,只是袖口微微发颤。他刚得知天牢密信被搜出的消息,却还存着侥幸——那些密信字迹虽像他的,却没署名,只要死不承认,沈序未必能拿出铁证。
“虞卿,”李珩的声音打破死寂,“朕问你,这叠密信,是不是你写的?”他抬手示意,侍卫将密信送到虞嵩面前。
虞嵩拿起密信,扫了一眼就扔在地上,高声道:“陛下明鉴!这是伪造的!沈序与臣素有嫌隙,他修订新历,臣屡次直言其弊,他这是挟私报复,捏造证据陷害老臣!”
“陷害?”沈序走出列,躬身道,“陛下,臣有三证可辨真伪。其一,这密信的麻纸,是虞大人府上独有的‘澄心堂纸’,纸角有虞府书斋的火漆印记;其二,信中‘冬麦需肥’的暗语,与魏庸金册上的记录完全对应,而这暗语,只有参与宫变的核心人物知晓;其三,臣已请太医院的人查验,信上的淡墨里掺了松烟和朱砂,这是虞大人写信的习惯,说是能防虫蛀。”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叠虞嵩之前的奏折:“这是虞大人去年弹劾司天监的奏折,字迹与密信比对,笔锋转折处完全一致,陛下可请翰林院的学士核验。”
翰林院学士连忙上前,将奏折与密信比对一番,脸色发白地躬身道:“陛下,字迹确系一人所书,连墨色的习惯都分毫不差。”
虞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却依旧强辩:“就算字迹像,也不能证明是臣写的!沈序精通匠艺,定是他仿造臣的笔迹陷害忠良!”
“忠良?”萧彻冷笑一声,走出列,“虞大人,上个月你派管家去魏虎的私宅送过一箱‘茶叶’,那箱子里装的不是茶叶,是五千两白银,用于资助叛军购置兵器。你的管家已经招供,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
侍卫将虞嵩的管家带上来,管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饶命!是老爷让小的去送银子的,小的不敢不从啊!”
铁证如山,虞嵩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跪在地上。李珩拍案而起,龙颜震怒:“虞嵩!朕待你不薄,封你为御史大夫,让你监察百官,你却勾结逆贼,意图谋反!你对得起朕的信任吗?对得起大靖的百姓吗?”
虞嵩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嘶吼道:“陛下!臣也是为了大靖!沈序的新历颠覆古法,匠人联盟权势日盛,长此以往,文官集团将无立足之地,朝堂必乱!二皇子虽有野心,却能倚重文官,臣这是为了制衡权臣,稳固朝纲!”
“一派胡言!”李珩气得浑身发抖,“新历利国利民,匠人联盟是国家根基,你却将一己之私、一党之利凌驾于天下苍生之上!这样的‘忠良’,朕留着何用?传朕旨意——虞嵩勾结逆贼,图谋不轨,着即赐死,家产抄没,其党羽一律严查!”
“陛下饶命!”虞嵩连连磕头,额头撞在金砖上鲜血直流,“臣知错了!求陛下再给臣一次机会!”
侍卫上前,架起瘫软的虞嵩就往外走。虞嵩挣扎着,突然转头看向沈序,眼中满是怨毒:“沈序!你别得意!你赢了一时,赢不了一世!文官集团不会放过你!你的实证之路,迟早要断在我们手里!”
沈序站在原地,面色平静,只是在虞嵩被拖出殿外时,轻声道:“实证之路,为的是天下百姓,虽九死其犹未悔。”
御赐的鸩酒送到天牢时,虞嵩正坐在冰冷的石地上,望着狭小的气窗发呆。牢门外,沈序站在廊下,身后跟着王二柱,手里捧着那本《实证新历》的定稿。
“沈序,你是来看我笑话的?”虞嵩听见脚步声,头也没回,声音沙哑。
“我是来问你一个问题。”沈序示意狱卒打开牢门,走进来,“你曾在奏折里说,新历‘违背祖制,动摇国本’,可你看过我们在江南观测点的记录吗?那里的百姓因为旧历节气不准,每年都有三成庄稼歉收,你所谓的‘祖制’,在百姓的饥寒面前,到底算什么?”
虞嵩转过头,盯着沈序:“祖制是朝堂的根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让一群打铁的、木工的匠人登堂入室,与文官平起平坐,这才是动摇国本!”
“匠人怎么了?”王二柱忍不住开口,“俺们匠人凭手艺吃饭,凭本事修新历,比你这种拿着俸禄却干着谋反勾当的文官干净百倍!你以为百姓在乎谁是文官谁是匠人?他们只在乎能不能按时种庄稼,能不能吃饱饭!”
虞嵩被噎得说不出话,过了半晌才冷笑一声:“你以为杀了我,文官集团就会善罢甘休?朝中一半的官员都与我交好,他们会继续反对你的新历,反对你的匠人联盟,直到把你拉下马!”
沈序将《实证新历》放在虞嵩面前:“我推广新历,不是为了争权夺利,是为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如果文官集团真的为了反对而反对,不顾百姓的死活,那这样的官员,不是朝廷的柱石,是朝廷的蛀虫,迟早会被清除。”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看这新历,上面的每一个节气,都经过七十二个观测点的实测;每一个耕种建议,都来自老农的经验和匠人的改良。它不需要靠权力推行,靠的是能让百姓丰收的实效。就算没有陛下的支持,没有百官的认可,只要百姓需要它,它就一定能推行下去。”
虞嵩看着《实证新历》封面上的字迹,沉默了许久,突然拿起桌上的鸩酒,一饮而尽。酒液入喉,他的脸色迅速变得青紫,却依旧盯着沈序:“沈序……你太天真了……朝堂的黑暗……你不懂……”
话音未落,虞嵩头一歪,倒在地上,气绝身亡。沈序看着他的尸体,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深深的感慨——他知道,虞嵩的死,不是结束,而是文官集团与实证派矛盾的开始。
走出天牢,雪又开始下了,落在沈序的肩头,冰凉刺骨。王二柱拍了拍他的后背:“沈吏,别想那么多。虞嵩这种奸臣死了才好,省得他再给咱们添乱。咱们只要把新历推广好,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那些文官就算想反对,也没理由。”
沈序点点头,望着远处的皇宫。宫墙上的龙旗在风雪中飘扬,像一面不屈的旗帜。他知道,前路必然充满荆棘,但只要守住初心,只要有萧彻、苏微、王二柱这些伙伴在,只要有百姓的支持,他就不会退缩。
虞嵩被赐死的消息传开,朝堂上果然掀起了轩然大波。以吏部尚书张启为首的文官集团,联名上奏折,指责沈序“擅兴大狱,构陷忠良”,要求陛下罢免沈序的司天监监正之职,停止推广《实证新历》。
早朝之上,张启跪在地上,高举奏折:“陛下!虞嵩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沈序利用查案之机,排除异己,打压文官,长此以往,必酿成党争之祸!请陛下明察!”
跟着跪下的文官有十几个,齐声附和:“请陛下明察!”
李珩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没有说话。太子李烨走出列,躬身道:“张大人此言差矣!虞嵩勾结逆贼,证据确凿,陛下赐死他,是依法办事,何来‘构陷’之说?沈大人推广新历,是为百姓谋福祉,何来‘排除异己’之谈?”
“太子殿下,”张启抬起头,“新历颠覆古法,违背祖制,若强行推广,必引发民间动荡!而且沈序重用匠人,让匠人参与朝政,这是亘古未有之事,恐乱了尊卑秩序!”
“尊卑秩序?”沈序走出列,“张大人,请问是百姓的饥寒重要,还是所谓的‘尊卑秩序’重要?江南的百姓因为旧历不准,每年都要饿肚子,您在京城锦衣玉食,自然不知道他们的苦。至于匠人参与朝政,匠人凭本事为国家效力,为何就不能参与朝政?难道就因为他们出身低微?”
他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折,递给侍卫呈给李珩:“陛下,这是江南各州府送来的奏折,上面写着百姓对新历的期盼,还有各地老农联名请求推广新历的签名。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新历好不好,不是文官集团说了算,是百姓说了算。”
李珩接过奏折,仔细看了起来,脸色渐渐缓和。他将奏折扔在张启面前:“张卿,你自己看看!百姓都盼着新历颁行,你却在这里大谈‘祖制’‘尊卑’,你到底是为了朝廷,还是为了你们文官集团的私利?”
张启看着奏折上密密麻麻的签名,脸色发白,再也说不出话。李珩站起身,高声道:“朕意已决!《实证新历》下月初一准时颁行,任何人不得阻挠!沈序继续担任司天监监正,负责新历推广事宜,谁敢从中作梗,以勾结逆贼论处!”
“陛下英明!”沈序和支持新历的官员齐声躬身道。张启等人脸色惨白,却不敢再反驳,只能不甘心地磕头谢恩。
退朝后,张启在宫门外拦住沈序,脸色阴沉:“沈大人,你别太得意。文官集团的力量,不是你能想象的。新历推广之路,不会那么顺利。”
沈序淡淡一笑:“张大人,我劝你还是把心思放在为百姓办事上,别再搞这些党争的勾当。新历推广是大势所趋,谁也阻挡不了。”
看着沈序离去的背影,张启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转身对身边的亲信道:“去告诉各州府的同僚,让他们在新历推广上多设些障碍,就算不能阻止,也要让沈序吃点苦头。”
回到司天监,沈序将朝堂上的情况告诉了苏微和萧彻。苏微推了推眼镜,笑道:“张启这些人,就是纸老虎。只要我们把新历的实效做出来,让百姓真正受益,他们就没有反对的理由。”
萧彻点点头:“我已经安排好了,各地的驻军都会配合新历推广。要是有地方官敢阻挠,我立刻派兵把他们抓起来,以违抗圣旨论处。”
“萧将军不可。”沈序连忙摆手,“强行打压只会激化矛盾。我们还是要用实效说话。下个月的宣讲大会,陛下和太子都会参加,我们一定要让百姓亲眼看到新历的好处,让那些阻挠的官员无话可说。”
王二柱这时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新做的测日仪:“沈吏,你看俺们做的这个‘节气钟’!只要把它放在太阳底下,指针指向哪个刻度,就知道该种什么庄稼,比之前的测日仪更方便!俺们已经做了一百多个,准备在宣讲大会上分给百姓。”
沈序接过“节气钟”,只见上面刻着二十四节气,每个节气旁边都刻着对应的庄稼,还有简单的耕种提示。“做得好!”沈序赞道,“这样就算不识字的百姓,也能看懂了。”
苏微拿出宣讲大会的流程表:“沈大人,宣讲大会的流程已经确定了。第一天,陛下和太子发表讲话,然后你讲解新历的原理和好处;第二天,王匠头带着匠人兄弟们演示测日仪和‘节气钟’的用法;第三天,组织百姓现场体验,让老农分享耕种经验。”
“很好。”沈序点点头,“我们还要邀请各地的官员参加,让他们亲眼看看百姓对新历的期盼,看看新历的实效。这样就算张启他们想阻挠,也找不到借口。”
萧彻站起身:“我这就去通知各地驻军,让他们保护好前来参加宣讲大会的百姓和官员,别让张启的人搞破坏。”
“有劳萧将军了。”沈序拱手道。
萧彻离开后,苏微看着沈序,担忧地说:“沈大人,张启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你要多注意安全。我已经让匠人联盟的兄弟们加强了司天监的防卫,还在你的住处周围安排了人手。”
“谢谢你,苏兄。”沈序笑道,“我没事。张启他们就算再不甘心,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而且有你们在,我什么都不怕。”
王二柱拍着胸脯:“沈吏放心!俺的锤子可不是吃素的!要是有人敢来捣乱,俺一锤子就把他们打出去!”
看着眼前的伙伴,沈序心中充满了温暖和坚定。他知道,前路虽然充满荆棘,但只要他们同心协力,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实证之路,或许会付出代价,但为了百姓的福祉,为了大靖的安稳,他愿意一往无前。
夜深了,雪下得更大了。沈序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的《实证新历》定稿,想起了虞嵩死前的话,想起了张启的威胁,心中感慨万千。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实证之路,虽九死其犹未悔”几个大字。这不仅是他的誓言,也是所有匠人联盟成员的信念。他们或许出身低微,或许没有文官集团的权势,但他们有一双勤劳的手,有一颗为百姓谋福祉的心,这就足够了。
这时,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沈序以为是侍卫,刚要开口,就看见王二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饺子走了进来:“沈吏,俺娘说今天是冬至,要吃饺子,不然会冻耳朵。这是俺娘刚包的,你快趁热吃。”
沈序接过饺子,热气扑面而来,温暖了整个心房。“谢谢你,二柱,也替我谢谢你娘。”
“谢啥!”王二柱挠挠头,“俺们匠人联盟能有今天,都是靠你。俺娘说了,你是俺们的大恩人,以后俺们都跟着你干,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退缩。”
沈序吃着饺子,眼泪差点掉下来。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身后,有千千万万的匠人,有千千万万期盼丰收的百姓。他们的支持,就是他最大的动力。
吃完饺子,王二柱离开了。沈序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雪已经停了,月光洒在雪地上,像铺了一层银霜。远处的司天监观测架,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像一座守护百姓的丰碑。
他想起了三个月前,刚接手修订新历的时候,面对的是文官集团的质疑和阻挠,是观测数据的缺失,是匠人兄弟们的担忧。但他们没有放弃,一点点收集数据,一点点改良工具,一点点说服反对者。现在,新历即将颁行,叛乱已经平定,虽然还有文官集团的威胁,但他相信,只要守住初心,就一定能成功。
“沈大人,”苏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张启的亲信在江南散布谣言,说新历是‘妖术’,会触怒上天,导致天灾。不少百姓都被吓坏了,不敢参加宣讲大会。”
沈序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张启真是不择手段。苏兄,你立刻起草一份辟谣文书,说明新历是基于实测数据修订的,不是什么‘妖术’。再让匠人联盟的兄弟们,带着测日仪去江南各州府,现场演示新历的准确性,打消百姓的顾虑。”
“我已经安排好了。”苏微笑道,“老周带着匠人兄弟们已经出发了,他们还带去了江南观测点的实测记录,保证能让百姓相信新历。”
沈序点点头,心中踏实了不少。他知道,谣言止于智者,更止于实效。只要让百姓亲眼看到新历的好处,任何谣言都会不攻自破。
苏微离开后,沈序重新坐回书桌前,拿起《实证新历》,继续修改上面的耕种建议。他要让新历更加完善,更加实用,让百姓拿到新历后,就能立刻用起来,就能看到丰收的希望。
窗外的月光越来越亮,照亮了沈序的身影,也照亮了他脚下的实证之路。他知道,这条路上还有很多困难,还有很多挑战,但他不会退缩,不会放弃。因为他的心中,装着百姓的期盼,装着大靖的未来。
夜深了,司天监的灯还亮着。沈序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坚定,他知道,新的一天即将到来,新的征程也即将开始。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所有的挑战,守护他的初心,守护百姓的希望。
(第七十七章 完)